第9章 憐惜

禦花園的南邊日光溫暖,林若秋在裏頭待了半日,已是沁出滿頭細汗,好在提籃裏已裝得差不多了,碩大而潔白的花瓣一枝挨著一枝,十分安寧飽滿。

林若秋正要回去,生著青苔的石徑上卻有一人迎面走來。

高思容其實老遠就望見了她,但並未貿然跟來,直至打聽清楚,建昭帝忙於政事,並沒空前來禦花園時,高思容這才放心大膽的前來找茬:推己及人,她當然覺得林若秋來園裏沒安好心,不外乎為了勾引皇帝,可惜今日卻失算了。

只要皇帝不來做主,她倒要看看林若秋能找誰訴冤去。

女人之間的嫉妒如同毒火,高思容眼看林若秋拔得頭籌,幾乎要越過她去,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高思容緊盯著對面不放,林若秋卻沒在看她,而是將注意力放在腳下的石徑:晨起的露水還未幹透,高思容又是這種一步三扭的輕狂身段,很可能會摔一跤。

然後她就看到高思容足下一滑,真的跌了個狗吃屎。

林若秋:“……”

看來她真有這方面的天賦,以後還是別輕易詛咒人好了。

那廂高思容的侍女正手忙腳亂將其扶起,高思容卻狠狠打落她的手,“蠢材!還不快回宮為我尋一身幹凈衣裳,指望我這樣走回去嗎?”

她那身鮮亮的衣裙沾滿了暗綠的苔蘚與泥土,形容格外狼狽,只怕高思容亦想不到自己發難不成會先出一頓醜。

她要是知道就不該穿新衣出來了。

胡亂拿手絹簡單拭去汙垢,高思容冷著一張臉望向對面,“林美人,你見了本宮不該行禮嗎?”

盡管林若秋並未取笑她,可她這種冷靜旁觀的態度卻讓高思容更加惱火。

林若秋於是款款屈膝下去,“見過高婕妤。”

就算高思容還未得正式冊封,林若秋亦不會傻到讓她揪住把柄,說幾句奉承話又不會掉肉。

高思容卻不肯輕易饒過她,冷笑道:“你如今再來跟本宮做小伏低也晚了。”

林若秋心道她這並不算賠禮道歉,何以能說做小伏低?不過……算了,高思容愛怎麽理解就怎麽理解吧。

高思容瞥見她那雙平淡的眸子,愈發咄咄逼人,“你自以為得了陛下幾日疼惜,就把宮中姊妹都不放在眼裏,很好!但願你早日誕下皇子,否則豈不枉費了這番得意勁!”

林若秋看著她紅漲面孔,心道尚書家的姑娘豪放起來亦不遑多讓,光天化日就敢開車,而且——確定高思容這話不是在祝福她嗎?

好在高思容及時將話題拉回正軌,指責林若秋近日的暴行,“你自己霸著皇上不放就算了,何以要與魏更衣過不去?不讓她侍駕,阻止陛下晉封,林若秋,你是不是連太後娘娘與承恩公府都不放在眼裏?”

一株高大的玉蘭樹下,侍從殷殷問向身旁高挑瘦削的女子,“娘娘,高婕妤話裏話外拿承恩公府說事,咱們要不要出言制止?”

魏昭儀形容冷淡,“且等等。”

侍女知她心中所想,因笑道:“林美人風頭太盛,有人出面壓一壓也好,不過這流言是怎麽扯到林美人身上的?真是稀罕。”

魏昭儀不語,宮裏從來不缺各種攻訐。誰叫林若秋自己不知避忌,就別怪別人將她當做眼中釘。流言雖不是從昭陽殿而起,魏昭儀卻有意放任此事,這不,果然有那容易煽動的跳出來了。

她倒要看看這場好戲能演變到什麽地步。

那廂高思容見自己口沫四濺說了半日,對方卻紋絲不動,有如一拳打到棉花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勁,令她好生憋屈。

高思容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厲聲道:“既然你不聽勸誡,那便給本宮跪在這裏好好思過,什麽時候明白了,什麽時候再起身!”

她原以為林若秋會嬌滴滴的抗辯一番,甚至大聲吵鬧,如此也好治她一個以下犯上之罪,可誰知林若秋十分流利的跪了下去,半點都不需人用強的。

高思容:……

事情的發展貌似有些不對,不該是這樣的,她模糊感到一種危險的直覺,一時卻也說不清來自哪裏。

而且話都出口了,更不好叫林若秋起身。

樹蔭下的魏昭儀輕輕嗤道:“蠢貨。”

侍女面上跟著露出鄙薄之意,“還以為這高氏有幾番能耐,誰知卻是個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她以為她是誰,也敢拿出訓誡宮嬪的架勢?連娘娘您沒協理六宮,都不敢說隨便發落誰呢!”

說著便攙起魏昭儀的胳膊,“娘娘,咱們回去吧,省得讓這蠢人汙了耳目。”

魏昭儀隨便嗯了聲,目光卻悄然轉向青石板上那名一言不發的女子。這個林氏,不知她是真的軟弱不懂反抗,抑或是只裝傻充愣的笑面虎……哪一種都不太好對付啊。

林若秋規規矩矩的將裙角上的褶邊按住,免得沾染太多泥土,膝蓋則緊貼著那被曬得溫熱的地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