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攻心

谷氏是個好潔之人,身在牢獄,沒什麽條件,她還是盡量把自己打理的整潔一些,衣有臟汙,卻並不散亂,發不能洗,便理好盤於腦後。

連坐姿都腰直肩平,不見女子柔弱媚態,優雅堅韌有余,令人生不出半分褻瀆之意。

尤其那雙眼睛,明澈深遠,通明世事,似遙遠夜空中的星,又似寒潭夜泉裏倒映的螢輝,看似弱小,實則頑強,顧自綻放,別人奈何不得半分。

她對宋采唐的到來很平靜,沒任何多余情緒,直到,宋采唐說了這句話——

瞻仰母愛的偉大。

谷氏眼神可見的驟然頓住,手指也僵了一瞬。

“宋姑娘此話何意,我怎麽聽不懂?”

她反應非常快,語音平靜,眼神順便遊走,看了宋采唐一眼,手指也跟著僵緊的動作伸出,拉了拉袖口,又慢慢縮進袖子,仿佛她本來就是要這麽做,並沒有任何異樣。

宋采唐正在集中所有精力觀察她,怎麽會看不出來?

“夫人終於肯說話了。”

宋采唐微笑,纖細手指挽住耳邊垂落的發縷,一圈一圈,緩慢又刻意的轉著。

柔軟長發,是女性的標志,大安只有未出閨的姑娘才會梳類似發式,兩鬢垂落發縷,代表少女的嬌俏和活潑,嫁了人都是挽發,全部挽,鬢邊不留。

宋采唐這個動作隱意是什麽,不言而喻——

你的秘密,我猜到了。

母愛和女兒。

谷氏籠在袖間的手一緊,頗為後悔,剛剛那句話,不該問。

“夫人並非太過大意,著了我的道,而是人間真情流露,本該如此。”

宋采唐找了個凳子,看著還算幹凈,將隨身帕子墊上去,坐了下來。

谷氏微微闔眸:“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宋采唐:“那在夫人心裏,兒子重要,還是女兒重要?”

谷氏這次大約真的生氣了,柳眉揚起,眉心微蹙,眸底是一片片水光浪潮,卷著狂風,挾著雷電:“禍從口出,宋姑娘年紀小,還是謹慎說話的好。”

“夫人不必擔心,這裏沒有旁人,”宋采唐知道谷氏在提防什麽,從荷包裏掏出趙摯給的金牌,亮給她看,“我來之前,已經請郡王爺幫忙清了場,今日對話,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斷不會外傳給第四個人知道,連李老夫人那裏,我都沒告訴。”

第四個人……

谷氏:“也就是說,郡王爺知道這件事。”

“他是本案主官,本身又敏銳非常,已經發現端倪,我瞞不了。”宋采唐眼眸清澈,十分真誠,“這件事不管對案情,還是對夫人,都十分重要,夫人請一定好好考慮。”

封建社會對女子十分苛刻,谷氏早年夫喪,寡居帶兒走至現在,著實不易,能幫忙的,宋采唐肯定幫。

趙摯不是多嘴之人,祁言雖對八卦有癡迷的愛好,卻是拎的清的人,知道什麽事能說什麽事不能說。

谷氏如若只是案件相關人,頂罪舉動自然不對,必須按律給予懲罰,但過大過多的輿論……還是算了。

宋采唐見谷氏眉目低垂,久久不說話,輕聲道:“之前在街上,我見過紀元嘉。”

谷氏眼梢微顫,籠在袖裏的手指再次掐緊。

“他對我說,他娘教過他,男兒當俯仰天地,磊落坦蕩,一生無愧於心。說盼他老時,回望過往,會歡喜來世間走一趟。而歡喜,一定是因為曾經的德行,操守,擔當,成就,感動,絕非是愧疚。”

宋采唐看著谷氏,眼神明亮:“我同夫人素不相識,之前沒有接觸,但從李老夫人口裏,從紀元嘉口裏,我視夫人為巾幗英雄。能為人如此,能育子如此,我相信夫人是性情中人。”

“我亦盼,夫人老時,回望過往,會歡喜來世間走一趟,而這歡喜,一定是因為夫人的德行,擔當,堅守,絕非愧疚。”

谷氏沉默片刻,突然揚聲道:“你想說什麽,說吧。”

宋采唐從的谷氏的眼神裏,知道谷氏動搖了,但這份動搖,並不足以讓谷氏將一切坦誠。宋采唐也沒想著憑自己幾句話,就讓谷氏全部招了,這件事對谷氏的影響絕非別人輕飄飄的想象。

她只能盡力而為。

“郡王爺查過,夫人在十八年前,曾遇匪失蹤過一次,三日夜方得救出,但當時是舉家外出,消息捂的嚴,並沒有旁的人知道。此乃意外,天災人禍,不是夫人的錯,可夫人歸家後,卻突然傳出重病的消息,一直不能痊愈,閉門不出,小宴不去,連最好的手帕交都斷了來往……這與夫人嫁人後的性格行為,身體狀況,並不相符。”

“夫人‘病’了兩年,一直未出門,未出現在小宴人前,直至嫁到了紀家。”

“這病的頭一年,貴府有‘夭折’族子送出了門,因生而有難,不宜操辦,事辦的悄悄的,別家也並沒有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