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鹹菜炒毛豆

沈小甜吃了兩條“雙皮刀魚”,心滿意足。

聽著馮老板又說:

“我那時候五六年沒回家,頂多一年往家裏寄點錢,那年吧,嘿嘿,我想結婚了,過年的時候就回來了一趟,想跟家裏打聲招呼,那時候回來一趟都不方便,我提了五斤黃酒,一條火腿,領著我對象兒體體面面地買了兩張硬臥票,從蘇州到濟南得十來個小時,從濟南再回來又坐了一個白天的公交。兩腳一落地,我就想,嘿,這小破城。我姐開了個找人開了輛小面包來接我,我開口就跟她說蘇州我那老板開的可是四個圈兒。”

沈小甜看見馮老板擡起頭,眼睛穿過窗子,看向了窗外掛著的紅底兒黑字大燈籠,“雙春匯”三個字,在深夜裏很顯眼。

“沈小姐,你猜這個雙春匯裏有幾個人名?”馮春閣對著沈小甜笑了一下。

“我先說一下,我有個姐,叫馮春亭,亭子的亭,比我大兩歲。我快三十的時候還在晃蕩,她成家早,那次過年的時候帶著她兒子回來,我給了一百塊錢的紅包出去,點了根煙跟我的姐夫滿嘴吹牛,覺得自己真是了不得了。”

“廚子這個活兒幹著至少餓不死,我又在蘇州找了個不錯的老板,我跟我爸媽說,我想在蘇州安家,蘇州比咱這兒那可是好太多了。”

沈小甜在心裏默默估算著馮老板的年紀,覺得那大概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事情了。

馮春閣自己也說:“那時候是九幾年,我估計沈小姐還沒出生呢……”

“我是九零後。”經常被人誤以為是零零後的沈小甜靜靜地插話。

“哦,那你跟陸哥還算是同齡人,挺好挺好。”

陸辛咽下著馮春閣徒弟端過來的生煎包,空出嘴說:

“怎麽說那麽多沒用的?”

馮春閣嘿嘿笑了一聲。

沈小甜看了對面的陸辛一眼。

這是第二個人了,二十幾歲的越觀紅被人叫紅老大,可是怕他,五十多歲的馮春閣馮老板看著是因為要靠他手藝攬生意所以敬他,其實也怕他。

野廚子……

這得是有多“野”?

一邊兒的馮老板還在接著說:

“我這兒什麽事兒都說定了,大年初三就擠著車回了蘇州,結果一回去我傻眼了,我對象她爹媽不同意了,就因為來回一趟太折騰了,他們說山東人總想著落葉歸根,我年紀又比我對象大,指不定我哪天就回山東了,還把他們女兒給帶走了。”

馮春閣的徒弟又端了一盤尖椒炒毛豆、一盤涼拌藕帶,一看就是讓他們聊天的時候填嘴的小菜。馮老板還特意招呼了一聲,給沈小甜又盛了一碗紅豆沙。

沈小甜之前吃了兩個生煎包,又連著吃了兩條雙皮刀魚,已經有了幾分飽意,夾著兩顆毛豆送進嘴裏,鹹菜的鹹香混著毛豆的鮮甜,清掉了嘴裏殘留的魚味道。

“嘿嘿,晚上訂的是六點一桌,六點半一桌。”馮老板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說,“有一桌要吃我做的獅子頭,也是老食客了,半分都不能差。一會兒我得去剁肉。”

雙春匯的私房菜館有兩套菜單,一套是家常菜,客人隨便來了就能吃,另一套就講究多了,一頓最多就三桌,菜單是固定的,按著人頭兒上菜,兩個月一換,想吃的話是提前幾天就得下了訂金來約好的,馮大廚說的就是那後一種。

有事兒在心裏惦記著,馮老板的舌頭更順溜了,後面的故事其實有些老套。

那年的馮春閣已經快到而立年紀了,很多要考慮的事情就很現實,別人對他的要求也很現實,幾番爭論之下,女方父母對他提的要求是在蘇州買一套房子,安置了家業,就把女兒嫁給他。

那時候的蘇州房子平均一千多一平,六十平的房子也得湊上個七八萬才能到手,這錢在現在看真是連個大城市的車位都拿不下來,可那時候馮春閣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一千塊包吃住,這還是因為他手藝不錯任勞任怨,飯店給他開了高工資。

他幾年來省吃儉用,手裏也不過有一萬的存款,這還是為結婚準備的,七八萬,那是得一毛不拔六七年才能賺的錢。

一晚上,馮春閣嘴裏長了七八個大泡。

“我打電話給家裏的時候,都不知道怎麽開口的,我十幾歲出來學藝,就是因為家裏窮,供不了我和我姐上學,我姐初中畢業就去跟著倒騰服裝,我呢,初中都沒讀完,就去了揚州……

“一肚子的圓滑到了嘴邊兒,就是沒敢提買房的事兒,結果,過了三天,我姐來了,給我帶了三萬塊錢,她說她一想就覺得我缺錢了,怕我是受了什麽大罪,連夜上了火車就來了,放下錢她就走了,說是要去義烏進貨。”

三萬加一萬,四萬塊錢,馮春閣覺得自己有底氣了。

“拿著錢,我站在我對象家門口……我對象給我開的門,我看著她,她身後是她爹媽在那坐著,三人六雙眼睛都看著我呢,我本來挺高興的,突然就跟鬼上身了一樣,直愣愣地說‘我有錢了,是我從我姐骨頭裏榨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