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也許是欒洪與北夷人早有勾結,故而不知何時,北夷人泰半兵力皆聚於北城門下,待得城門洞開,便一鼓作氣殺入城中,誓要奪下這座南齊邊關第一重城。

唐堯見大勢已去,親自帶兵阻攔入城的北夷人,下令由俞萬清等人護送百姓從南城門突圍。

“末將豈能丟下大帥孤身在此?”嗓音如雷,一騎已至唐堯身畔。

沒想到俞萬清打了個轉,遣了手底下數名偏將帶兵護送百姓,他自己卻留下來與唐堯並肩禦敵。

“胡鬧!臨陣抗令,可是要殺頭的!”唐堯長木倉刺中一名竄過來想要砍他坐騎的北夷人,回頭怒斥他。

兩人年少相識,並肩戰鬥多年,袍澤情深,熟知對方的本領,若是不顧城中百姓,無論是唐堯還是俞萬清帶一隊人馬拼殺出去,未必不能保得性命,以圖後續。

唐堯下令俞萬清帶兵保護百姓,自己留下來斷後,拖延北夷人進城的腳步,便是留給俞萬清一線生機。

“大帥若想追究末將之罪,不如等將這些北夷狗趕出白城,末將再來領罪。”

俞萬清生的人高馬大,一臉的絡腮胡子,為人最是慷慨豪邁,被十幾人圍攻而不見懼色,只聽得他暴吼一聲,長刀在北夷敵軍之間左劈右擋,力若千鈞,頓時殘肢頭顱紛紛掉落,竟是唬的圍上來的北夷人心生怯意,不由自主便向後退去,在兩人面前留出好大一塊空地。

“好刀法,俞將軍悍勇不減當年!”唐堯笑贊一聲,已知其心昭昭不可違,雙腿一夾馬腹亦竄入敵軍叢中,長木倉如練,來去如電,立時便有敵軍或胸腔被洞穿,或眼珠被紮爆,或頸部血如湧泉。

兩人所到之處,便是一片傷亡,直駭的沖過來的北夷人不住後退,被這兩位殺神給嚇破了膽。

北夷帶兵入城的將領胡沙虎身形魁梧,性格更是暴戾,見手底下的兵卒竟然敢往後退,頓時氣急敗壞,接連砍翻了好幾名後退的小兵,這才止住了頹勢,又集結成隊將二人團團圍困。

*****

唐瑛護送老弱婦孺出城,暗合了唐堯規劃的百姓逃跑路線,很快便被守城軍士追了上來,她見得唐鶯等人掙得生機,有守軍護送,焦心如焚,再難忍耐,掉轉馬頭逆著人群便往北城門沖。

張青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唐瑛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提著棍子趕忙追了上去,在人群中徒勞的伸臂去拉,扯開了嗓子大喊:“小姐,回來!小姐你快回來啊!”

他的聲音再洪亮,也還是被逃難的人群無數的呼兒喚女聲,孩子驚恐的哭聲淹沒。

無數人都在拼了命的呼喚生命之中最親近的人,張青扯開了嗓子喊,唐瑛也未必能聽得到。

此刻的唐瑛哪管前面是刀山還是火海,一邊驅馬逆行,一邊不住給自己打氣:“爹爹,你一定要等我!要等著我……”至於她奔到唐堯身邊,又能如何,竟是連自己也茫然。

她不能阻止唐玨自請出征,更沒辦法拖著唐堯丟下百姓逃命,唐家祠堂裏忠良勇武的牌匾是用數代人的鮮血寫就,鐵骨錚錚不可更改。

可是她呢?

在這寒涼人世,孑然一身度過了二十多年光陰,好不容易換個地方重新來過,她以為那是命運對她的補償,習慣了父兄的溫暖懷抱,細語呵護,哪裏還有勇氣面對這世間淒風冷雨?

唐瑛的視線一片模糊,她狠狠抹一把臉,眼前的道路終於又清晰了,如飛蛾撲火一般,明知奔赴的是一場無望的結局,卻義無反顧。

半道遇上小股北夷人,多年演武場上的條件反射,竟然讓她一路橫沖直撞殺將過去,眼看著快到北城門了,忽然斜刺裏沖出一匹馬,差點與她相撞,卻在快要撞上來的同時去牽她的馬韁。

唐瑛視線模糊,行事全憑本能,唰的一刀便砍了過去,對方沒料到她竟然下死手,差點躲閃不及,連忙喊道:“小瑛,是我!”

原來竟是俞安。

少年滿面焦色,身上的血跡也不知道是北夷人的,還是他自己的,一改往日沒心沒肺的模樣,兩條濃眉幾乎快要擰在一處:“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爹爹!”聽到熟悉的聲音,唐瑛忍不住哽咽。

從小到大,俞安還從未見過唐瑛流淚的模樣,拉住了她的馬頭,才發現她長刀帶血,顯然一路殺過來的,明明是兇悍至極的模樣,卻偏偏面上一片水澤,浸透了那瑩潤細白的下巴,如同迷路的小狗一般可憐。

他的心頓時攥成了一團,緊拉著她的馬韁,啞聲說:“小瑛別怕,我陪著你一起去。”

其實少年的內心又何嘗不是惶惶然?

城破之時,消息傳回俞府,他先是帶著家將護送家中母親姐妹出城,如同唐瑛所遭遇的那樣,半道撞上護送百姓撤退的將士們,聽說俞萬清與唐堯留在北城門斷後,便猜到唐瑛恐怕不會獨自逃命去,又掛心父親,便抄近路往北城門趕,可巧追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