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書房裏的平靜,門口有人小聲通稟:“殿下,阮慶來回,說是馬廄那邊出事了。”

元閬騰的站了起來:“騰雲不行了?”走的太急,不小心帶動了書案上攤開的畫像,那畫像卷軸往下直墜,他已經匆匆出門,邊走邊問:“不是說還能支撐些日子嗎?”

書房的門半開半掩,那張畫像終於落到了地上,恰能看見畫上一身紅嫁衣的少女,似乎是剛剛揭起蓋頭,眉間一點愁緒,面上卻有著對新生活的期盼,眸光清正溫婉,唇角微彎,瑩白小巧的下巴,算不得傾城絕色,卻有種說不出的磊落端莊。

阮慶正是那引路的小廝,一路小跑著過來稟報,氣都未喘勻,見二皇子誤會了,忙道:“回殿下,騰雲哭了……”此事太過驚駭,他此刻還心情激蕩,不知該如何表達。

“騰雲哭了?”元閬還當自己聽岔了。

“是的,徐大夫今日帶了個藥僮過來,騰雲竟然任由他抱著,還……還流眼淚……”他才想到補充一句:“哦,禁騎司的傅指揮使也來了。”

元閬對傅琛的到來並不意外,自從元姝接掌凰字部,他擔心自己這個妹妹闖出什麽禍事來,再說她還鐘情於傅琛,也考慮過招傅琛為九駙馬。此後在朝中遇到傅琛時常流露出親近之意,傅琛能來二皇子府不過遲早的問題。如果換個時間,他大既會大開中門熱情的歡迎傅琛的到來。

只是此刻,騰雲的異常占據了他的全副心神,他暫時決定放棄思考傅琛的來意。

元閬距馬廄數米開外,人還未至,先聽見寂靜的夜裏,一把熟悉的嗓音,那人溫柔的聲音仿佛穿透隔世的塵埃,刺穿了他的耳膜,令他如遭雷擊。

她溫柔低語:“騰雲乖,咱們吃點東西好不好?”

他生恐自己出現幻覺,緊走幾步探頭去看,徐大夫與傅琛都站在馬廄裏,遠遠站著,注意力全落在地上坐著的人身上。

騰雲還臥在墊子上,但它碩大的腦袋枕在一個人懷裏,那人背對著他,從側面能看到她瑩白小巧的下巴,走的近些還能看到她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所有的心事。

她輕輕一遍遍用手指梳理著騰雲的馬鬃,啞聲安撫那哀哀嘶鳴的馬兒:“都過去了,乖乖吃東西好不好?”

倘若有人偷瞧過二皇子書案上的那幅畫像,大約就會嘀咕,正抱著騰雲說話的藥僮與畫像上的初嫁少女五官模樣有著七八分想象。

元閬呆住了,下意識……倒退了兩步。

眼前的人不是唐瑛,還有哪個?

二皇子元閬前一世經歷過世上最險惡的陰謀,在美色與政治的漩渦裏打滾,登臨這世上最高的山峰,感受過冷徹骨髓的孤寒,兩鬢早早染上霜色,回首半生,再想起他的原配發妻,才覺出她的好。

唐家世代鐵骨錚錚,年少輕狂的時候他覺得那是愚蠢固執,不知死活,可是等到自己身居高位,環顧四周全是陰謀算計,才懂得了唐家人的難得與稀有,連帶著那早逝的發妻在他心裏的顏色也漸漸鮮活起來。

展眼半生已過,他不過一夢沉疴,再睜開眼睛回到了野心勃勃的二十歲,正籌謀帝王霸業。

白城與唐鶯初見,對方自陳是唐家小姐,他當時便有疑惑,可是那唐小姐身邊的丫環又確曾是阿蓮,早已熟諳人心的二皇子順勢收留了忠烈遺孤,心中卻始終存疑,派人暗中在城內打探,可惜唐家仆人都已戰死,只能帶了這唐小姐主仆回京。

他呆站在原地,心中巨浪滔天,恍如夢中,一步也挪不動。

與其說他對原配發妻情深意重,毋寧說他只是在陰謀暗箭與權衡得失之意算計的太久,心神俱累,嘗盡百味才開始向往那種簡單的毫無算計的關系。

很快有仆人跑了過來,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大盆溫熱的羊乳,她跪在墊子上扶著騰雲的馬頭,看著它慢慢喝了一半,欣喜若狂:“騰雲最乖了!”

傅琛這時候才走了過來,向元閬施禮:“下官見過二殿下。”

元閬的目光勉強從唐瑛身上撕下來,與他寒喧:“傅大人客氣。不知道那位是?”

傅琛心思轉的極快,想到二皇子的手腕與消息來源,恐怕很快便能打聽出張姑娘出自他府上,索性道:“聖上不是將野馬王賞給了下官嗎?結果被府裏新雇來的馬夫給馴服了,她家祖上是養馬的,故而悄悄帶過來看看騰雲,原還想著若是不濟事,便不告訴殿下了,省得丟臉,沒想到她還真有兩把刷子。”解釋的連他自己都差點要信了,假如不是熟知烈馬認主的話。

元閬的神情有點奇怪:“她家祖上……是養馬的?”

唐家軍裏有一隊騎兵驍勇善戰,只是年初被以換防的名義從白城抽調走了,但唐家人天生會養馬也是事實,不然唐堯的坐騎也不會是難得一見的名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