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元姝公主來之前,在心裏已經由她接收到的零碎信息拼湊出了唐瑛的基本模樣。瘦、窮、粗野暴力,必然毫無教養。

等她見到穿著傅府家丁服色的少女,對唐瑛的印象更是直線下降。

元姝公主自小得寵,走到哪裏都有人捧著,身邊環繞的人穿戴都不差,猛然見到卷著袖子剛刷完馬的唐瑛,她的衣服下擺還粘著草葉,強忍不適把人打量了一番,見她行禮還是個不倫不類的模樣,穿著男式短打就算了,居然還行了個拱手禮,簡直忍無可忍。

“這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野人?竟是連禮也不會行?”

除了她下巴尖了點,皮膚白了點,眼睛又清又亮之外,打扮簡直不堪入目,還真是個幹粗活的料。

滿宮裏隨便揪出一個宮女,哪怕是浣衣灑掃的,也比這個丫頭瞧著齊整吧?

——傅琛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了?

唐瑛隨口胡扯:“小的家裏在山上,一年四季也沒幾個人,常年侍候馬兒,難道我行錯了?”

傅琛繃不住露出一點笑意,又趕緊抿下嘴角,擺出他那副歷來在九公主面前冰冷的面孔,請二皇子上座。

元姝公主:“哦,原來是個山裏的野丫頭,不怪不懂禮數。”

元閬落座之後,見唐瑛被當面嘲笑也毫無反應,不由想起前世的她,成為皇子妃之後被人惡意中傷,她表面上似乎並不在意,實則背後傷神不已,只是唐家的女兒要強,不肯在人前示弱而已。

“小九不可無禮,各地風俗大有不同,怎可隨意嘲笑別人?”他在外向有禮賢下士之美名,此話倒也與以往作派相同,眾人不以為異。

反倒是傅琛掃了一眼精心打扮的元姝公主,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起來。被元姝公主當面輕視嘲笑的唐瑛卷著袖子露出凍的通紅的胳膊,一副潦倒落魄的模樣。

元姝見她臉蛋長的尚可,但細一瞧這野丫頭露著的胳膊上居然還有舊傷痕,不由萬分嫌棄:“喂,你那胳膊是怎麽回事?”

宮裏的女人,總有一身細膩白凈的皮子,萬一磕著破著一點,生怕留下疤痕,眼前大大咧咧露著胳膊上舊傷疤的少女實在刷新了她對女人的認知。

唐瑛胡編亂造:“說起這事兒就有得講了,我們家原先也還不錯,家裏養著不少馬,不過惹人垂涎,被人連夜勾結山匪來搶,被山匪砍的。公主是不知道,那山匪滿臉胡須,身高九尺,跟大熊似的極為駭人,追著我家裏仆人四處亂跑……”

“我胸口這兒被他砍了一刀,原來以為必死無疑,誰知道竟然活了下來……”

唐小姐頗有說書的天份,將一場深夜馬場被奪的兇殺案講的緊張又刺激,直聽得九公主倒像個土包子,不住追問:“後來呢?”

“我們兄妹倆核計了一下,老家是活不下去了,連夜摸到了縣衙放了一把火,這才來京城討生活。”

“沒被那貪官抓住嗎?”九公主還意猶未盡,並未曾注意到她親兄長驚異又好笑的表情——原來唐瑛竟然是這樣的性格嗎?

唐瑛攤手:“那狗官貪生怕死,還怕出來被我們兄妹給砍了,窩在小妾房裏不敢出來,只好便宜他了。”觸及傅琛一言難盡的眼神,暗想這麽狗血的故事似乎、好像、是有那麽點觸及律法了,連忙改口:“……我們兄妹都是奉公守法的百姓,可沒有隨便殺人。”

九公主一拍桌子,氣憤填膺:“這等狗官,殺了便殺了罷,有什麽可怕的!”

唐瑛言若有憾:“可惜當時我不知道還能認識公主,不然殺了也就殺了,又有何懼?!”

傅琛額角青筋跳了兩下,莫名想起那個深夜:“你這副模樣礙著公主的眼,還不退下?”哪有人這樣拿自己的傷疤胡扯八道娛樂不相幹旁人的?

他發現自己竟然於心不忍,卻又對自己此刻的心態略微詫異,很快便用他那向來冷靜理智的大腦分析得出了結論,那一點於心不忍也只是基於為國捐軀的唐堯,他若英魂有知,哪舍得掌珠淪落至此?

唐瑛笑的沒心沒肺:“不要緊的嘛。”她當著元姝的面故意在自己身上重重拍了好幾下:“唉,馬廄裏就是土多,我們鄉下人沒那麽多講究,拍幾下就好了。”頂著元姝嫌棄的眼神說:“公主不會在意的對吧?”

沈謙拿自己的爵位擔保,張姑娘絕對是故意的。他扭頭偷笑,不小心嗆了一下,酸甜的桔子汁進了氣管,頓時咳的驚天動地,反而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

“你們繼續聊,繼續。”

傅琛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是你不早點把九公主打發走。

沈謙用眼神回答他:難道是我招來的?

唐瑛好奇的打量公主身後侍立的女子:“嘿,這個姐姐瞅著有點眼熟。”

能不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