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被封為太子妃那日,原是三九驕陽。

太子大婚那日,開了春,陽光更是明媚的不得了。我在一頂小轎子裏,被人擡著,踩著不絕於耳的鞭炮聲,踏著重重喜慶,從側門裏,入了東宮。

坊間都知道,定遠侯府嫡小姐秦安北,不是個尋常閨秀。怎麽個不尋常法兒,礙著定遠侯潑天富貴的面上,也不敢明說。

這倒也怨不得我,畢竟我十歲前都在北疆,是隨著父兄長大的。北疆之地,民風本就彪悍些,兼之我又是在軍營裏摸爬滾打長起來的,若是寫得了一手好字,繡得了一手好花,那才真真是不尋常。

雖說這女子的活計上我差了些,可我畢竟也是學了好些她們不會的。六歲那年,父親選的小馬駒被我訓得服服帖帖,馬術上的天賦讓我那兩個向來眼高於頂的哥哥都贊不絕口。

我在北疆縱馬的時候,怕是這些上京城裏的小姐們連跑都跑不太利索罷?九歲那年,已經射了一手好箭。百步穿楊不敢自誇,但也總比那些小姐們投壺的準頭好上個千倍百倍的。

是以我甫一回京之時,聽著這外間傳言,驚得下巴差點合不上。我沒嘲笑她們弱不禁風的便罷了,她們倒是先笑起我來了?

為著我回京這事兒,父親母親吵了好大一架。

我上頭有兩個庶出的姐姐,大姐年前嫁了尚書府,二姐的婚事也算是定下了,只等著今年及笄了。母親這職責盡得差不多了 ,算盤便打到我頭上來了。

左右哥哥們都是跟著父親在北疆的,只一個幼弟,年紀尚小,跟母親留在上京。足以見她平日也真是閑狠了。

我本也該是在上京府上隨母親長大的,可我出生那年,父親打了一場大勝仗,正是春風得意之時,給我取名“安北”,也是寄了一份厚望在我身上。所以我雖是府上唯一的嫡小姐,卻也沒怎麽過過小姐的日子,被父親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只年節上回京罷了。

這日我本是在院裏練了一會兒槍的,卻聽見裏間傳來爭執聲。

母親本是個溫婉人兒,急起來卻也是犟的不行:“我當年就說,喚什麽安北?你還指望著你嫡親女兒為你平定北疆?”

父親壓低了聲,“安北是我親自教出來的,不是你們這些尋常女輩。她既是我大梁的子民,便也就有為大梁安國的責任!”

母親氣急了:“可她終歸是個姑娘家,是要嫁人的!你以為在邊疆之地把她縱得無法無天是對她好,可戰場上刀槍無眼,你便真的忍心?再這般下去,哪個敢娶她?你這是要耽擱她一輩子!”

父親默了下去。母親見他已是被說動了,便放柔了聲音,接著道:“等年過完你們回北疆,便把她留在上京。安北聰慧,我找學究來仔細教著,必定不比旁人差。安國定邦還有你呢,再不濟,安北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輪不到她頭上去。”

父親嘆了口氣,最後也是應允了。

我聽著,一愣神,竟把紅纓槍上的穗子生生扯了下來。

父親和哥哥走的那日,果真沒帶我。我本是想哭的,畢竟這麽多年都是父兄帶大的,總歸是更親近些。父親對我雖嚴苛,卻也是疼到了骨子裏。

再者,比起琴棋書畫來,我更喜騎射刀槍,這下子像是把小狼崽子關在金絲雀籠子裏似的,難受得緊。可想起來父親慣不愛看我掉眼淚,就又憋了回去。

大哥來摸了摸我頭發,笑著說讓我好好學著做個閨秀,卻把自己常用的劍解了下來遞給我,讓我平素裏就當是鍛煉身體舞著玩玩。

二哥看著說自己也沒帶什麽能送我的了,便應下了回去好好照料我的小紅馬。

臨啟程,父親又叮囑道:“安北再怎麽樣,也是我定遠侯府上的嫡小姐,即便是放縱些由著她性子來,也沒人能說三道四。”

說完這話,一群人便浩浩湯湯走了。我看著陡然安靜下去的侯府,心裏難過極了,也有幾分體諒母親心情了。

就這般,十歲這年,我才開始了侯府小姐的生活。

細說起來......倒真是沒什麽好細說的。比起我前十年在北疆叱咤風雲的日子,在上京這兩年簡直嘴裏能淡出鳥來。哦,這話要是讓母親聽見了,會挨手板的。

只有逢年過節的,父親他們回來了,我才松散些,不必之乎者也宮商角徽羽之類。父親得空也會多教我幾套劍法,帶我去馬場過過癮。總而言之,怕是這上京城裏,沒人比我更盼著過年過節了。

繞是我被母親逼著學這學那,性子也收斂得溫潤了許多,這名聲卻不見得隨著我身量往上長。

若是忽略那次我與中書侍郎千金一夥人玩馬球,她騎著馬也不好好騎,凈拿我取笑,情急之下沒控制住一鞭子抽了她馬,把她掀翻在地臥病了半月有余;再忽略那次我偷溜出府,有賊人惦記我身上荷包,我下手時忘了輕重,當街給他卸了一只胳膊......如此種種,我想我還是有幾分閨秀氣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