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些日子裏,連只信鴿都飛不進玉陽關,耶律戰圍城圍得很是到位,是以究竟有沒有援軍,援軍行至何處,一概不知,只能拼上最後一條性命,能多守一刻是一刻。

而雙方心知肚明,豐平燕勒不可能被長期牽制,賀將軍同定遠侯皆是身經百戰的老狐狸了,制得住一時,制不住一世。

是以第二日夜裏,胡人發動了總攻。

這一仗敵我兩方皆是有備而來,將士們踩著的早已不知是敵軍的還是自己戰友的屍首,雙目血紅,不過為了心中最後那絲信仰。城中旌旗猶在飄揚,人便不能退卻半步。

後來史書提及這一夜,堪堪“慘烈”二字筆墨,繪不出其千分之一。

紅纓槍上仍掛著血,本是火紅色的穗子,如今被血染成褐紅色,幾根穗子還粘連在一處,新的血液順著滴下來。我沒來由的想起來,二哥曾笑我練得不過都是些花架子。如今在狼煙浸染中的這半月,槍法果真是愈來愈行雲流水般,少了三分架勢,多了七分戾氣。

後方有刀戈破空之聲,我未來得及回身,只聽一聲脆響,賀盛貼上我後背,低喘著氣。

我們背抵著背,看著圍上來的一圈胡人。我帶著笑喚了他一聲,“賀盛。”

他方才一路拼殺過來著實不易,頓了頓,應了一聲,“我在。”

我將身子微微弓起,重心壓在腳尖上,“哪天得空我再同你比試一場。”

他低咳了一聲,應了句好。

有胡人試探著向前,我一槍貫穿那人心肺,嘆了一聲“天要亮了。”

赤紅的雲霞破開,一輪圓日冉冉而起,照在這莽莽大漠之上,照著沙塵覆上層層骸骨。

我急促地大口呼吸著,腿上軟了軟,拄著槍才將將撐住身形。賀盛刀光冷厲,將他們往後逼退兩步,我才得閑暇喘幾口氣。

這攻勢......我環顧四周,倒下的將士越來越多,胡人仍不斷往上攀登而來。

明知是死戰,卻無一人後撤半步。

忽的有人飛奔而來,“報――”,那人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太子攜王師親征,已抵達玉陽關!”

話音剛落,滾滾煙塵被馬蹄踏起,雄兵自三面朝契丹軍隊壓下,場上形勢刹那逆轉。

城中已攻上來的胡人陣腳大亂,而我將士軍心鼓舞,隨著不遠處擂動的震耳戰鼓聲,暴出一聲低喝,生生止住潰勢。

我遙望著最前頭那銀白盔甲下的身影,心頭重壓終是卸了下去,“開城門!”

耶律戰此人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我是領教了個透徹,如今驟然被包圍,他不僅沒急著後撤,反而不緊不慢地安排起陣仗來,視那不斷逼近的大軍為無物。

城門大開,憋屈了這麽些日子,終有雪恥一日。

城中守軍騎著馬魚貫而出,不像是經了一夜苦戰的殘師,反倒像是刻意將養了許久,等著最後一擊的精銳之師。

昔日留在玉陽關中的兩萬大軍,如今只余一千,無數斷槍折戟見證著用血肉之軀捍衛住的城關。最濃烈的黑夜都熬了過來,再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們奔向黎明。

耶律戰領軍且戰且退,步調穩得很。

賀盛領了人往前包抄,意在耶律戰項上人頭。

忽的耶律戰抽弓拉弦,箭連珠而發,沖我而來。我橫槍格擋,身後便露了空門。

那枯榆王巖因是漢人模樣,著漢人衣裳,隱在人群中,並未被發覺,此時拉滿弓,一支長箭射向我後心。

我聽得響動,也已無力回天。電光火石之間,有人縱馬撲過來,自我身後將我撲下馬,滾了兩圈,方才停下來。

耶律戰按箭上弦,仍欲再引弓。而太子看出了他的意圖,箭先一步破空而出,他已是躲閃不及,正中右肩,射出的箭便偏離了預定的軌跡,插在我身側黃沙之中,沒了一半箭身進去。

我無暇他顧,只跪在沙地上,扶著盧伯,將他支起來。那長箭自他身後斜插心肺而過,箭頭穿出胸膛,閃著寒光。

我一時無措,看著鮮血不住從他胸前湧出,忙用手去捂,可那血仍在噴湧,從我指縫間汩汩流出,我的手顫得厲害,隨著呼吸,身子也一顫一顫的。

盧伯咳了兩聲,艱難伸手拍了拍我肩膀,“小兄弟,哭什麽哭,跟個女娃子似的。”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努力睜大了眼,將眼淚憋回去,盯著他面容看。這細看之下,才發覺他已是兩鬢斑白,這半月守得辛苦,他臉上更顯疲憊,老態便重些。

他咳了一聲,臉上帶了些笑,“其實你跟我家那閨女一點兒也不像,哪個女娃子像你這般的?不過是頭一次看著你,就覺著這孩子招人疼。”

“老天還是開眼的。盧伯活了這把年紀,除了有倆孩子放心不下,也沒什麽好掛念的了。你還小著哩,往後盧伯看不住你了,”他聲音微弱下去,“你自個兒多當心,好好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