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睜開雙眼,眼皮還是沉甸甸的,翻了個身,才忽的記起來哪裏仿佛不太對,登時坐了起來。

這幾日原就沒來得及好生休養,又連著放了三日血,兼之昨夜裏也沒能好好睡上一覺,繞是鐵打的身子,也不能任著折騰。

是以我這猛一起身,便有了幾分眩暈感。我往後靠了靠,掃了一眼四周。該是真沒睡醒,昏昏沉沉地瞧見前頭有個人影,在案前立著,背對著我,身姿挺拔,手中執著筆,不知在寫畫什麽。

這身影與大戰前那一日清早重疊在一處,像是我做了好長一場夢,夢裏黃沙埋骨,風卷旌旗動。

我脫口而出,喚了一聲“賀盛”。

前頭一聲脆響,那人側過臉來,一雙桃花眸裏沒什麽情緒,淡淡瞥了我一眼,將手上斷作兩截的筆隨意擱下,“你這筆不太結實,稍一用力便斷了。”

我訕訕笑了一下,應和道:“天冷,筆杆脆一點也是尋常。”

一見著太子我清醒不少,想起來昨夜裏的種種,詫異了片刻緣何我是在榻上的,這詫異又迅速被對他緣何這般冷淡的詫異沖淡下去。

我向來被譽為心大的沒邊兒,之所以能覺出他冷淡來,也著實是因著…他前後反差未免太大了些。

這個昨夜還一遍又一遍喚著我名字叫我別走的人,今早眉眼便冷的能結出冰霜來,都道是桃花眼溫柔多情,到了他這兒卻生生多了兩分戾氣。

果真,像我小時候做噩夢大哥安慰我的一般,夢都是反的。

我頭還暈著,他既擺出了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我也懶得費心湊上去。坐了這一陣子,這時才覺著渾身冰涼,便將被子往上扯了扯,把手縮了進去。

他換了筆來,將案上那紙添了最後幾筆,折起來,走到我近前,“你拿這方子叫人去城裏抓幾副藥回來,其中幾味營中該是沒有的。”

我挑挑眉,頗有幾分好奇,“殿下還通醫術?”

他斂著眉目,聲音仍舊帶著清冷氣,“不通。小時候落過水,身上染了寒氣,喝這方子還算有幾分成效,喝多了便記下來了。”說著將藥方遞到了我眼前,“北疆本就極寒,你深夜清早手腳俱是冰涼,再拖下去,要落下病根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竟是想叫我喝藥,立刻將手縮得更往裏一些,飛快搖了搖頭,“不要。”

他將手往回收了一半,笑得有幾分勉強,“也罷。孤還是直接給賀盛,叫他看著你喝的好。”

我頗錯愕地尋思著這同賀盛有什麽幹系,手倒是快了一步,把那方子搶了過來,“不必不必,我自個兒喝就成,他忙得很,這點小事還是不勞他費心了。”

這話聽著冠冕堂皇的,實則是想著我若自個兒喝,還能偷工減料一番,若真叫賀盛天天看著,他已清楚我是個什麽德行,想蒙混過關還得費一番氣力。

太子空著的手還停在半空中,極輕極輕地笑了一聲,“你倒是真為他著想。”不知怎的我聽出了些嘲諷的意味。他將那手慢慢收回袖中,而後轉身而去,掀開簾子那一刹,冷風灌進來,凍得我一哆嗦。

他像是回頭看了一眼,但只一瞬,簾子便被放了下來,將他同寒風一起隔絕在了外頭。

我下了榻,將規規整整放在近旁的靴子穿上。穿完了才想起來,自己素來都是將靴子往外一蹬便了事,晨起時滿地找著靴子來穿,何時有脫靴好好放著的習慣了?

再者...我昨夜裏縮在那板凳上睡過去的時候,該是穿著靴子的才對。想起那雙修長有力指節分明,且遲早有一日要接過傳國玉璽來的手,不免有幾分後怕夭壽。

甫一下榻不免有幾分冷意,我披了件外裳,往案邊走了兩步,冷意卻更重了些。我回過頭,仔細數了數榻下的炭盆。

足足四個。不知道的還當是在擺陰陽八卦陣。

我咋咋舌,這鋪張浪費的手筆,一看便是出自太子之手。我營帳中向來至多只放三盆炭的,分置在榻邊案旁――還是在頂頂隆冬的時候――既是在北疆,又是軍伍之中,哪有那麽多享受可言?何況如今臨近開春,炭該是短了的。

只是看在他將這些全然放在我身邊的份上,還是十分良心地沒打算告發他。

至於藥方...我自然是要束之高閣,好生保存起來的。

往後幾日太子殿下便再沒在我眼前出現過,賀盛仍是常來逛一圈的,自這一戰後,賀將軍對自己這個兒子十分欣慰,大事小事扔給他一堆,也不知他是怎能在百忙之中還得此閑暇的。

北疆的天氣比太子的臉色還善變一些,不過區區幾日,便是春回大地,連胡楊樹都抽出了新綠來。

開始有人奉命往我帳中送藥來,還貼心地備了蜜餞,每日辰時一碗,來人看著我喝了,將空碗收了才會告退,一連七日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