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沒再說什麽,只站起身來往外頭走,身形瞧著有些蕭瑟,“你且好好想想。”

已相識了兩輩子,我對他的性子也明白幾分,他這人執拗得很,但凡他輕易退步的,多是以退為進的路數。我心一急,脫口而出一聲“阿彥”,意識到不妥,尾音生生止住,顯得短促又生硬。

他腳步停下來,依舊沒回頭。我咬了咬嘴唇,手握得太緊,指甲紮在掌心有些刺痛:“殿下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仿佛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低著聲音,說了一句“好。”

我望著他背影,“殿下是太子之尊,有些東西唾手可得。我只有一求,望殿下不要強人所難。”

他果真沒吭聲,我又接著道:“殿下在北疆的時候曾說過,若不是我親口應下的,殿下一概是不認的。這話,還作數嗎?”

“你放心,”他聲音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幹澀,“我不會求父皇賜婚的,更不會逼你。”說完這句,他徑直走了出去。

整個院子陡然空蕩起來,我雙手捧上懷裏的小暖爐,還是覺著心口泛涼,手捂得再熱,溫度也送不上去。興許是春還未到,院子裏太冷清了的緣故。

花太好看,盛開的時候便會叫人忘了終有一日的頹謝。與其這般,不若清清冷冷來得長久。

我回了屋,憐薇迎上來先將我手中暖爐接了過去,“小姐手怎的還打著顫?莫不是還未好全?奴婢去叫郎中來再看看。”

我攔住她,“不妨事,定是外頭天冷的緣故。拿碗熱酒來,我喝幾口暖暖便好了。”

她一個勁兒搖頭,“前頭禦醫特意囑咐了的,小姐一月內都不得沾酒,奴婢備了熱茶,這就端來。”

我一面拿起茶盞來,一面道:“禦醫又不知我好酒,怎的連這個都要囑咐了?”這話出口,我便想到了什麽,沒再說話,喝了一大口茶。茶湯一入口,我緊皺著眉頭,本想徑直吐出來,奈何母親這些日子裏的教導實在是深刻腦海,只強忍著咽了下去道:“下次不要上這茶了,竟還有這麽苦的茶。”

憐薇瞪圓了眼睛,“小姐喝的一向是這茶......”

我揉了揉額角,“罷了,該是今兒身子不太爽利,歇一陣子就好了。”

賀姊姊同大哥的婚事定了下來,本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不便大肆宣揚,兼之父兄還等著此事了了北上,也便倉促些。

賀姊姊自然不計較這些,還是她親去勸母親不必大辦的,說是大辦無異於打賀家的臉,父兄他們在北疆日後不好打照面的。幾日相處下來,母親消了成見,對這個兒媳總的來說還是滿意的。這倒也不難理解,賀姊姊活脫脫就是母親盼著我能成的樣子。自個兒的女兒沒什麽指望,得了個這般的兒媳,也是歡喜的。

我稍微好些的時候,也同賀姊姊談了一場。本是想多知道些東西,可賀姊姊搖了搖頭,“太子防我防的極周密,”她頓了頓,“自你死後,他的戒備更是有增無減。我最多也只能明哲保身,手伸不出去,旁人的手更伸不進來。”

我聽見自己輕聲問了一句:“他過得,還好嗎?”

沒頭沒尾這一問,賀姊姊卻是聽懂了,“無所謂好與不好。四海升平,八方寧靖。他亦有了自己的儲君,教導得很好。”她話鋒一轉,“可他在他親手創下的盛世裏頭,孤零零的,仿佛永遠陷在你去了的那個夜裏。直到他駕崩前,都沒從那天走出來過。”

她輕嘆了一聲,“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這兩世,他心裏都是念著你的。你若心裏也還有,又何必徒留遺憾?”

我只笑了笑,“既然他過得好,那我便不欠他什麽了。”我將這一篇翻了過去,“阿姊你也是,我又未曾真的怪過你,你何苦做到這份上?即便先前有過埋怨,我也知你是有苦衷的。”

她拍了拍我的手,“不必往心裏去。我只是糊裏糊塗將錯就錯過了一輩子,自個兒也心有不甘罷了。”猶豫了猶豫,又道:“你都能信我有苦衷,為何不能信......”

我擡起眼來輕輕一瞥,阿姊把後半句咽了回去。該說的也差不多說完,時辰不早了,我便往外頭走。走到門口,扶著門框擡腳時微微停了一瞬,好像是說給她聽,又好像是說給自己聽,“不一樣的。”,接著擡起腳來邁了出去,“何況信他的代價這般大,我又怎敢輕易便信了。”

大哥成親這日,畢竟是世子,關系近的好些家還是來了的,該有的一樣兒也沒少。席上人多,熱熱鬧鬧的,大家注意力全擱在出來敬酒的新郎官身上,我便趁他們不備,順走了三壺酒。這三壺酒拿了個滿懷,我翻上圍墻的時候差點兒摔了其中一壺。

我坐在圍墻上頭,滿目所及是喜慶的紅,吵吵嚷嚷的聲音傳到這兒來都聽得見。我揭開一壺酒,一口氣灌了半壺下去,抹了抹嘴,眼角不知怎的就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