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東宮的馬車駛得平穩,我靠在他懷裏頭,難得的安靜,抓了他一只手玩兒,按著他虎口上練劍磨出來的繭。一時只聽得馬車輪子咕嚕嚕滾過黑夜的響動。

他見我久久不言語,以為我是剛從府上離開便又想家了,捏了捏我手道:“你若是想家,我時常陪你回來便是。再者,你也大可叫賀南絮常往宮裏來。”

我點了點頭,又搖搖頭,低低喚了他一聲“阿彥”。

他轉過我身子來,讓我面對著他,而後無不擔憂地問道:“怎麽了?這一路上魂不守舍的。”

我下定決心,擡起眼來直視著他,一字一句道:“那日我同你說要信你,便是當真會信。”

他屈指敲了敲我額頭,“不然你還得信哪個去?”

我信你這三個字,於我而言,遠比旁的話重得多。我原以為自個兒是信怕了,難再對他如最初一般,可當我第一眼瞧見那封信,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想著的卻是,決計不會是他,必然是有人在打著他的名號。

他已然是一國儲君,難不成還等不了這幾年,又何必屢屢犯險。

嫂嫂這幾日忙著接風宴,隔了許久才得空進宮一趟。我將此事同她說了,且在這許久的空裏頭,我已琢磨出了個大概――即便只是個大概,也琢磨到頭發一掉便是一把,晨起梳頭的時候滿地的青絲,小宮女以為是自己手重,跪著怎麽也不肯起。結果第二日換了人來,仍是一地。

太子這幾日分外愛揉我發頂,臉上差點就明晃晃寫著“再不多揉兩把日後怕是就沒得揉了”。我叫小廚房連著做了好幾日有烏發功效的膳食,直吃到太子臉色同黑芝麻相差無幾,方心情好極地叫了停。

琢磨到這步田地,這時候才敢十分篤定道:“查四皇子。”

私通外敵,必是暗地裏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成了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一旦東窗事發便推到太子身上,左右背後這人是不吃虧的。

算計來算計去,除了儲君的位子,旁的也沒什麽值得這麽一頓折騰。

嫂嫂挑挑眉,“除卻太子外,諸位皇子之中確是他最有一爭之力。可覬覦這天下的,不獨四皇子一人。”

我知她上一世以太後之尊扶持小皇帝上位時,沒少同小皇帝的幾個皇叔鬥,比之早早暴病而亡的四皇子,活得久且鬧心的那幾個自然給她留的印象深刻得多。這時候會習慣性地往他們身上想,也是自然。

我嘆了一口氣,足以見得,有時候印象這東西,著實是很限制人的想象力的。

案上的茶已有些涼了,為著方便說話,殿內並未留人伺候,我便親手將冷茶倒了,斟上熱的來,遞給嫂嫂,問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幹的話,“嫂嫂覺著,太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她先是揶揄地笑了笑,“你且先說是想聽我誇他還是罵他。”而後抿了一口熱茶,正色道:“殺伐果決,心思深沉,頗有些手段。就作皇帝來說,也便只疑心病重這一樣不太好,余下的倒沒什麽好指摘的。”

我又替她續上茶,“四皇子暴斃,有心人多多少少會有些猜測,就連嫂嫂當年都動了要查的念頭,且被太子擋了下來。這其中若是沒有點彎彎繞繞的,嫂嫂可信?”

她眉頭微蹙,我接著道:“明知暴斃惹人注目,卻偏偏用了這樣的手段,這是一刻都不想多耽擱了的意思。”

“正如嫂嫂所言,太子這般的人,怎麽會放任早早便覺不讓他省心的四皇子三載,再大張旗鼓地除之而後快?”

嫂嫂閉了閉眼,再度睜眼時,眼底清明一片,“他是在忌憚什麽,等了三年,才等得時機成熟。”

我心道同聰明人說話果然容易,若是憐薇,怕是我得生生講上一個時辰,也不定能將她講明白了。“嫂嫂先前同我說,太子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將自己的人滲透進北疆。我估摸著,三年,雖同賀家當時在北疆的勢力不能比,但想必也有了底氣。”

嫂嫂垂下眼簾,輕笑了一聲,“果然還是同賀家有關。”

話已至此,兩人皆是心照不宣。若是四皇子一早便同契丹勾結,這一切便好解釋的多。有疑點的也就只一樣了――賀家究竟參與了多少。

按常理來講,前世的賀家,嫡女是皇後,又手握重兵,再怎麽想不開也不該同四皇子牽扯上。可蕭承彥對賀家的防範已然超出了對外戚的顧慮,至少在對付四皇子一事上,他分明不信賀家。

琢磨到這兒的時候我盯了太子整整一日,委實看不穿他那九曲回腸的心思,只得做罷。太子察覺後,將手上的冊子往書案上隨手一擱,朝我走過來,“你總不至是時至今日才發覺我生的好看罷?”

我被這人的沒臉沒皮梗住,真真切切道:“我只是好奇你心裏整日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