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晌午時分,我扮作男裝,拒了初三備的人,一人一馬出了上京城。這節骨眼上,我自個兒行動目標更小些,也更方便。

此時的上京喧囂一如往日,仿佛山雨欲來前最後那刻的平穩。若不出我所料,待戰報傳至大殿,上京也該變天了。

打馬自城門而過時,仍是習慣性地回頭望了一眼。朱漆的城門因年復一年的風吹日曬已失了顏色,兩側高聳的城樓依舊,只是城樓之上,那遙遙望著我遠去的人,怕是尋不回了。

我定了定心神,緩緩吐出一口氣,一夾馬肚子,揚手一鞭甩下去,整個人低伏在馬背上,兩耳風聲疾疾呼嘯,打得臉上生疼。我擡腕又是一鞭,馬蹄聲連成密密匝匝的一片,執著韁繩的手已然凍得失了知覺,這般心裏頭那些啃嚙著的蟲蟻才肯歇停上一陣子,我也能專心趕路。

馬再急一點,我便能再早一點到。北疆有多麽冷我是知道的,可不比上京冷都冷得這般溫柔。他雖口頭上不曾說,可那兩年同在北疆的時候,他營帳裏的炭火用的總比別處多一些。如今他被留在沉沙谷裏,想來是冷得很難受的。我得再快一些,好帶他回來。

我只用了兩日便趕到了邊關。只是這一路上日夜顛簸勞累又不曾歇過,這時候感覺只消閉一閉眼睛,便能昏睡過去,愈發不敢有一絲晃神。

本以為要想找到父兄他們還得再費上一番功夫,沒成想整個北疆安靜得很,我一日裏提心吊膽地走了幾處先前估摸的地方,第三處便尋到了秦家軍駐紮之地。

我露出身形,還未近營中,便有巡查的小隊兵馬遠遠圍過來。粗粗一瞥,見他們手上的兵器都刻著秦字,該是品階不低。確認了對方的身份,我伸手將面上的黑紗拉下去,舉起空著的雙手示意。只是近幾年軍中新提拔上來的將領我都未見過,一時也並不能叫他們放松警惕。

為首一個喝住我,道:“什麽人!”我將邁出去的半步收了回來,自然也不能說是秦家那個正做著太子妃的女兒,只好壓低了嗓音,“勞煩這位軍爺替我向世子通報一聲,就說是上京的表弟投奔而來。”

那人狐疑地看了我兩眼,“未曾聽世子提及。”而後不等我分辯,便下令,“沒有書函的,一律押下!”

我心裏沉了沉,從前賀盛提著刀來,都敢往營中放,如今軍中竟警戒至此,可見此前的情形算不得好。卻也並未掙紮,任他們反剪了我雙手,推搡著我往前走。

說來也巧,沒走兩步,便瞧見了二哥。他正一臉愁雲地往外頭走,許是見到這兒押了人,便往這處走過來,見到我時先是怔了怔,緊接著一臉不可置信地問我:“你怎麽在這兒?”

我生怕他一開口便道破我身份,便搶了一步喚了一聲“表兄”,他面上神色難言極了,也只能應下這聲,不滿地瞪了一眼反扣著我雙手那人,“還不快松開?”

那人訕訕松手,退了一步拱手道:“驚擾表少爺,是末將的不是。”

我活動了活動手腕,待周圍將士退了個幹凈,二哥方扯著我往主帳走,想來是掐了時間算,以為我仍不知情,欲蓋彌彰地同我說:“你這麽大喇喇地跑來北疆,東宮那邊...”

我腳步不停,打斷他道:“我知道的比戰報早一些。”

他扯著我往前走的手僵了僵,扭過頭來皺著眉頭看我一陣兒,沒好氣道:“滿眼的血絲,氣息都亂得不成樣子,你是用了幾天趕過來的?二哥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可你若是再這麽折騰身子,何必來北疆這一趟,徑直隨太子去了就是。”

我許久沒接話,直到行至主帳前站定,才淡淡望他一眼,“倒也無甚不可。”

“你...”他被我一噎,說不出話來,嘆了一口氣,掀開主帳的簾子拉著我走進去。

父親和大哥早便在主帳裏,一左一右指點掛著的地圖,不時低聲交談幾句,聽得有人進來,也並未回頭,只揚聲問了句:“怎麽回來得這麽快,囑咐你的都布置好了?”

真真切切見到了他們,我不由得鼻頭一酸,聲音哽了哽,幾度失聲,費了好大勁才顫著喚了句:“父親,大哥。”

兩人愕然回首,饒是一向雲淡風輕的大哥,也震驚不已。

父親快步走過來,將我翻來覆去看了兩圈,確認我身上並未帶著傷來,才松了一口氣,原是生怕我腦子一熱,單槍匹馬去沉沙谷撈人。

話還未說幾句,父親便察覺我已是強弩之末,兼之二哥添油加醋告了我一狀,登時便勒令我先回營歇著,有事也第二日再議。

他一生戎馬至今,打小在我心裏便像是鐵打的,不僅是在我心裏,怕是整個大梁都這麽覺得。如今卻一雙濁目,語氣裏帶著濃濃的疲憊,興許還有些陰謀陽謀浮沉後,大局已定的無力,“事已至此,你便是再急,也改變不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