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啞然片刻,好在他也並不是真的要聽我回答,自顧自地將蕭承彥半扶起來,我在旁搭了一把手,就這麽喂了兩碗藥下去。

我已經過得渾然忘了日子,這巷子又深,僻靜得很,這時候屋子裏沒人說話,就只聽得見幾個人的呼吸聲。這麽過了片刻,外頭忽的有一陣響動,離得遠聽不真切,我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聽出來是孩童在嬉笑著放鞭炮,鬧了少間,聲音便遠去了。

我側頭瞧了賀盛一眼,他道:“今兒個是小年。”

我點點頭,兩人便又無言沉默下去。我執著蕭承彥的手,坐在他榻邊,只靜靜看著他,想著他何時才能醒過來,想著想著就出了神。

該是過了許久,外面日頭都暗了下去,賀盛咳了兩聲,我方才回過神來。他淡淡道:“我先出去,過會兒叫你用晚膳。”

我應了一聲好,擡手將蕭承彥額間沁出來的汗珠擦了擦,這藥果然有效,他臉色看著紅潤了不少,倒真像是只睡著了一般。

賀盛輕輕打起簾子走了出去,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小半晌裏,他該不是就一直站在那處安靜看著,站了這許久的罷?

晚間賀盛還需得回軍營一趟,一同用了頓倉促的晚膳――因著小年的緣故,煮了餃子――便出門了,說是一同用膳,實則就是逼著我吃下去。臨走還再三囑咐我,說蕭承彥一時半刻不會醒,叫我晚間多少要睡一會兒,免得好容易等到他醒轉我卻倒下了。

賀盛原本留在這兒照看的那人就是個寡言的,只聽說一身功夫很是了得,是以賀盛這一走,這小院子裏便更仿佛沒有活人一般,在四周此起彼伏的爆竹聲中顯得格格不入。

夜裏我守在蕭承彥榻邊,紅燭燒了一長截子下去,鞭炮聲才徹底歇了。

他手掌已經有了溫度,不那麽冰人。我吻了吻他眉心,又替他掖好被子,“你若是再不醒,我就該討厭冬天了。每回出事都是在這個時節,這一陣子一瞧見飄雪我就心驚。”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過這冬天裏倒也不全是不好的事情。這一世我第一回 見你,也是個隆冬。”

“白日裏賀盛在,我心裏也還沒能平復下來,就一直等到這時候才同你說話。”我笑了一聲,“還好你現在看不到也聽不到,不然又要吃味了。”

明知道他聽不到,可還是一句句同他說,妄想著說到哪一句的時候,他能接上我的話。

還有些話,他倘若醒著,我是永不會說出口的,只現下他聽不到,才能講出來。“我有時候就想啊,其實很不公平,你只有這一世的記憶,我卻要背負著兩輩子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又太沉重了。我若是能放下,自然輕松些,可我若是當真放下了,不也就當了自己的叛徒麽?說到底,不管是誰的錯,最後也都是報應給了我。”

“上一世死的那刹那,我都沒能尋思明白,要是能重來一次,敢不敢再豪賭一場,陪你走一遭。我自然很歡喜你,是旁人都比不了的那種歡喜。可我有多歡喜,就有多害怕。

“我其實是個很喜歡逃避的人,對你的心思太復雜,就只想躲開。是以剛開始我沒想起來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要離你遠遠的,不想跟你扯上半點關系,後來被嫂嫂一道符鎮下去,心裏對你的那碗水才端平一些。

“後來想起來,先是很難過,緊跟著就怕了。賭籌太大,我不能再輸了。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知道你看重什麽,知道你的身不由己,我知道得越多,我心裏便越沒有底。

“阿彥,我最怕被當成白瓷瓶子,被人捧著,就那麽擺在那裏,平日裏一點灰土也落不上,可等到哪一日要被打碎了的時候,什麽也做不了。你卻總想著,要護著我離這些遠遠的,要把這只白瓷瓶子好好收起來。

“不過還好,這一生我們還有機會,不必再重來一回。往後的路,即便再曲折,我也要陪你走下去。你說要帶我去南地,聽曲落江潮,看煙柳空韉摹U饣嗇悴荒茉偈逞粵恕!

已是到了後半夜,我不覺什麽時候便趴在了榻上,眼皮愈發沉重,整個人都混沌著,分不清是夢是醒,手上仿佛有什麽動了動,只細微一下,怕是我的錯覺,這念頭還未轉完,便被拖進了睡夢中。

第二日我是被賀盛驚醒的。天已然大亮,確是不算早。他許是想將我挪去榻上,只是手剛搭在我肩上,我便陡然醒過來,與蕭承彥相握的手分毫未動,另一只手扣在他手上,將他手臂整個扭過去。這一恍瞧清了是他,霎時松開。

他頗有幾分無可奈何,“我就知道你是不肯聽話歇下的。”他強扭了我到西面的臥房裏,“睡一覺起來再說。人我給你看著,出了差錯你唯我是問。”

我既是醒了,輕易也睡不下,又拗不過他,索性趁著清凈,琢磨了一番下一枚棋子該落在何處。阿彥醒得愈早,事情便愈好辦,只是無論如何我也必得做了萬全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