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手倏地松下去,撐在沙地上。他咳了兩聲,目光炯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手扶上我肩頭,緩緩靠近我耳邊。這場景在旁人看來就像是一個在安撫情緒崩潰的另一個一般。

他貼在我耳邊道:“人救下來了,只是情勢所迫,不宜宣揚出去。你安排好了,便跟我來。”

我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心跳忽快忽慢,一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緩過勁來。他先一步站起身,朝我伸過一只手來,我卻沒接,自個兒撐了一把地,爬起來,微微踉蹌了一下,他伸手要扶,我已是能站得穩。

這時我已收拾好了情緒,同張參將交代了後續的種種事務,特意囑咐了一句,太子薨逝非同小可,必得一寸一寸細細找過,倒也不必急。而後將這一堆爛攤子甩下,徑直跟著賀盛去了五十裏外一處小城――他正駐紮在那處。我心想,也虧得是他在那處,否則昨夜裏那一役未必這麽順利。

他倒不是這麽想,同我道是四皇子已達成了心中所願,一心撲在朝堂的風雲上,也是唯恐這個節骨眼再生變數,勒令北疆按兵不動,是以即便是這周圍還有賀家人,也不會有什麽動作。

一路上無甚話,動作也快。進了城門,他從馬上躍下,我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往前走了兩步,他忽的回頭瞥我一眼,將外面一件大氅除下,二話不說地披在我身上。我擋了一下,他不緊不慢道:“你這剛從血泊裏撈出來的架勢,就不怕在人堆裏紮眼?”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他趁這個空档裏,已系好了系帶,還隨手替我攏了一攏,“軍營裏人多眼雜,我怕出岔子,只好另盤了一處院子,將他安置在那裏。”

我點點頭,心裏更是火急火燎的。他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地方,到了這時候,反而好整以暇得很,先是將我領去了一家客店,我站在門口不肯往裏走,他挑了挑眉,“你就打算這副模樣去見他?”

我聞言只好依他所說,先沐浴了一番,他已叫人送了衣裳進來,石榴紅的衣裙,我穿上身竟是意外的合體。人靠衣裳馬靠鞍這話誠不我欺,臉上雖仍是憔悴,被這衣裳一襯,也顯得有氣色一些,總算有了個人模樣。

衣裳換好我便急匆匆推門出去,他在門口候著,見到我時怔了一怔,緊接著視線落到我手上,眉頭便緊緊擰在了一起。

身上別的傷都還好說,只手上傷口有些深了,即便是沐浴過,也還有些砂礫嵌在裏頭,皮肉微微外翻,被水泡得發白。本不是重傷,只是未及時處理,生生被我折騰成了這幅樣子。

店家跑腿的幾個小廝進進出出,將浴桶撤出來,又擺上一桌的飯菜。沒一會兒,又有一個打外頭小跑進來,遞了好幾包東西到賀盛手上,諂媚道:“軍爺,您要的藥,這是城裏頂好的藥鋪買來的,保準兒管用。”賀盛不置可否,只拿了一錠銀子拋到他手裏,便抓著我手腕將我拖了進去。

我看著他用銀針在火上燎過,再一粒粒挑走我傷口裏的砂礫,手很穩,下手也快,我早便麻木了,沒什麽痛感,就這麽就著滿案的血水問他道:“你那日趕過去,是什麽情形?”

他換了一根新的銀針來,目光專注,“我原以為你問我這事的開頭,是要先逼問我為什麽救他。好在你還算是有兩分良心。”

我看著他將最後一顆砂礫挑出來,“這個也是想問的。”

他擡眼瞥我,又低下頭,從懷裏探手取出一只小瓷瓶來,拔開塞子,將藥粉倒在我傷口上。久違的知覺霎時回到身上,錐心的疼令我不由自主地往回收手,卻被他扣住手腕,慢條斯理地將藥粉又撒了一圈,方用紗布纏起來。

“我本也只是被派去收個尾的,走個援軍的過場,契丹早早便設了伏,便是連只飛鳥也飛不過去。父親叫我馳援的時候,是估摸著已然沒有活口了的。是他命不該絕,受了那樣重的傷還能留了一口氣在,又恰碰上了沙暴,契丹沒來得及清點戰場。

“我同契丹的軍隊打了個照面,他們見是賀家的軍旗,便讓了過去,我才得以在他真真被埋了前把他拖出來,叫親信暗地裏送到了這兒。

“賀家的立場你也心裏清楚,我確是可以補上一刀,徹底了結他,這本也是我去這一趟的目的。”

我擡眼直直望著他,他剛好裹好了紗布固定住,亦擡起頭來,眼神絲毫沒有躲閃,赤忱一如最初那個囂張跋扈的少年,“可我沒有。安北,我沒有。”

“我承過你一諾,倘若父親一意孤行,倘若事態一發不可收拾,我不會坐視不理。何況我也不是是非黑白不分的人,勾結契丹,四皇子實則與賣國無異,即便登上那個位置,日後也難成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