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進宮之前,錢玉嫃特意叮囑了白梅,讓她盯著點院裏,尤其多注意明姝。白梅當然是信得過的,這不妨礙錢玉嫃歸心似箭,她出宮以後乘上馬車,聽車輪嘎吱嘎吱從一層雪上碾過去,以前在南邊總會想落雪天多美,上京的頭一年剛見著雪也稀罕,如今不太稀罕了。

要是不出門的時候,從暖閣透過窗上玻璃往外看去,看見樹上房頂上白茫茫的是挺養眼。或者裹個披風到廊上走走,倚著美人靠賞賞園中雪景也很有一番意趣。

寒冬臘月的鵝毛大雪能要了貧苦人的命,卻一點兒不礙著皇親國戚勛貴之家。

除了外出時略有些不便,一回屋,一年四季對他們都沒多大差別,左右夏天有使不完的冰,冬天有堆成山的炭。

錢玉嫃在飛上枝頭以前就是富商小姐,她自幼沒吃過苦,按說體會不到百姓艱難。這兩個冬,她卻有了一些體會,謝士洲每次回家來就恨不得賴在暖閣裏,哪也不願去,啥也不想幹。錢玉嫃瞧著好笑,說他回個暖閣跟大老爺們進娼館似的……謝士洲就會提起軍營裏的生活,說那不是人過的。

只要提到軍營苦,錢玉嫃就跟著緊張,她問是不是沒炭?趕明拉兩車去嗎?

謝士洲就擺手,說不是沒炭,是沒幾個時候烤火。

大冬天裏也要出去操練,三伏三九天練得更狠。

用他們的話說,對自己不狠就打不贏仗,吃著軍糧領著軍餉卻打不贏仗,還不如回鄉種地去,種地能給朝廷交稅,當兵是讓朝廷養著。

錢玉嫃心疼他,總覺得那些將軍也太一視同仁了一點,雖說謝士洲過那頭是要磨煉自己,可他從前過的是奢侈享樂的生活,現在夏天不給用冰,冬天也沒幾個時候能坐下來烤火,這種生活窮苦人家興許很習慣,換成他……怎麽適應得了?

錢玉嫃不經意將心裏話說出來了,謝士洲道:“要真冷得受不了待一邊烤火也行,我這樣的,將軍他們不會管得太狠,可要是那樣,軍營等於白待,練不出什麽,平白讓人看不起。我活到二十方才回京,對比別府那些,算得上是文不成武不就的米蟲一個,短時間裏他們還在恭喜我爹血脈有繼,多兩年我都沒展示出任何才能,只是混著日子,那時候日子就該不好過了。這些當爹的對兒女能沒有期許?你總能達到他會越來越喜歡你,總達不到,起初覺得是早二十年耽誤了,興許還愧疚,時間一長愧疚消了,不嫌棄嗎?”

這個話說得真實,讓錢玉嫃想起當初相公身世曝光的時候。

假如他不是個紈絝子弟,假如他特有能力特有手腕,府上那些也不敢怠慢到那地步。

當時只受了幾天罪,對錢玉嫃來說影響不大,但那一出卻對謝士洲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哪怕現在他回到親爹身邊,再也沒人敢像柳姨娘那樣喊著罵,他心裏始終覺得人有旦夕禍福。

哪天你不幸落魄了,親戚朋友裏能有幾個伸援手的?要翻身還得靠自己,沒本事就會像他以前那麽被動,還會像現在的秦家,因為兒孫都沒大出息,秦家這一年敗落很多,聽說還有本來當官的被彈劾,官帽都摘了。

想想看,當初能將自家姑娘嫁到燕王府,秦家即便不是最好,在京裏也不算差,總是有傳承有底蘊在朝中也有人的大家族。

才過去三十年,就因為青黃不接敗落下來。

別家提起來都說成也燕王妃敗也燕王妃。

因為燕王妃的關系,他們家著實風光了一陣,同樣也因為她,讓族中子弟傲慢自大,天分就不是一等一的好,後天又不夠努力,結果就是在老爺子退出朝堂以後家裏連個立得住的人都沒有,本來女兒嫁得好是給秦家錦上添花的,活著活著變了味兒。

當他們將家族榮耀寄托給燕王府,淪落到只能靠外嫁女幫扶才能維持體面,秦家就完全陷入被動,成了要過好日子必須得看人臉色的軟骨頭。

謝士洲要是扶不起來,他靠爹還能舒坦些年,燕王就算嫌他也不會把親兒子從王府裏踹了。

可是人呐,生老病死,當爹的遲早要走,他走了你啃誰去?

當然燕王府是世襲的,有爵位在身朝廷年年都會送溫暖來,又說回去,你要是一點本事也沒有,能守得住這麽大個王府嗎?

人活著不是你不惹事事就不惹你,像燕王府如今太風光,要是以後沒人罩了,你立不住,多的是人反過來踩你。風光的時候你很難看出誰是你真正的朋友,大家笑眯眯說話的時候沒準就有人在心裏打什麽爛主意。

兩年前鬧那一場讓謝士洲產生了巨大的不安全感,直至今天都沒退去。

就目前看來,這份不安全感帶來的好處更多。

蓉城那邊估計沒幾個人想到謝士洲能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