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張 周海樓的(第2/4頁)

我明白你為什麽要反抗了,你,你如果不反擊的話……”

說到這裏,周海樓的嘴唇發抖,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此時此刻,周海樓一半對雲飛鏡感到慚愧,而另一半卻因為那些記憶而感到痛苦。

在記憶的領域裏,暴力一向是最原始,最有效,最直接的符號。

只要一次,只用一回,它就能帶著理所當然的傲慢和跋扈,把那些你恨不得忘光的回憶深深地釘進你的腦海裏。

疼痛是很難被直接記住的,但是記住恐懼就很容易。

周海樓都已經快忘了那些人究竟打了他多少次,忘了深夜被罰跑時近乎灌鉛的雙腿和充血炸裂的肺。

然而他深深地銘記著那種被陰影覆蓋住的恐懼:身前身後,都是拳頭。放眼左右,也全都是敵人。

嘲諷和鄙夷無聲地在空氣中流淌,頸後的寒毛每時每刻都得豎著,詭譎的惡意脈脈地鎖住整片後背,無聲無形,但卻冰涼。

極夜的大海蔓延一萬八千丈,而他則是海中唯一的孤島,偶爾血花飛濺進海水,海平面下就有黑影焦躁地扭動,四面八方,聞腥而來,人人等著分一杯他熬成的羹。

……不會有人同情的,即使滿頭是血地倒在地上;也不會有人幫忙的,哪怕懇求地看過每一雙眼睛。

他面對著眾人站著,如同被高高地吊在架子上,人人都能看到他背後有只張口欲噬的怪獸,卻人人都不曾提醒一下,也不願意伸手幫個忙。

——“大驚小怪,或許怪獸就不會咬下來呢?”

——“反正我是從來沒見過有怪獸,不知道那些說有怪獸的是怎麽想的,嘩眾取寵,這也太誇張了吧。”

——“我尋思別人身邊怎麽就沒有怪獸,只給他碰上了呢。好端端的怪獸就去惹你?怪獸又不是沒事兒找事兒閑得慌。”

——“我悄悄跟你說啊,你不要理那個人,他太奇怪了,居然被綁在架子上呢!”

雲飛鏡曾經被十幾個女生按在角落裏,扯得外套都破碎;周海樓一樣被按在滾燙的瀝青地上,強迫著換下身上的衣服。

曾經在一條走廊的最中央,當著幾百個同學的面,宋嬌嬌尖叫著撲進周海樓懷裏,大哭著“哥哥她偷了我的表”。

周海樓後來想起,雲飛鏡的曾經以茫然而驚愕的視線掃視過整條走廊。

他那時候只覺得這個女生真擅長裝模作樣。

直到一個宿管查寢的夜晚,他才意識到,雲飛鏡可能就是下意識地、最純粹地……想找個人幫她說一句話而已。

那一刻仿佛扭曲了黑夜與白天,穿透了時間和空間,過去的雲飛鏡,如今的周海樓,兩個人都手腳冰冷地站在原地,同時同刻蒙受一場不白之冤。

至於事實真相……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好像大家都是沒長嘴巴的怪物,臉上只生了一對譏誚的、冷漠的、與他們無關的眼睛。

暴力已經很可怕,更可怕的是有這麽多的眼睛一直看著。

這些眼睛目送著他被按在地上毆打,目送著他當場被教官叫到前面加罰,目送著他從一躺在床上猛地彈起來,從薄薄的褥子裏摸出一根向上紮著的曲別針……

一直目送著,一直避開他,不說一句話,也不對他的任何問題作出回答。

他們靜默地看著一朵花從嬌艷到枯萎,直到等到了那花朵即將墜地或已然凋謝,他們才長出嘴巴。

“咦?怎麽就死了呢?”

“咦?我們也沒怎麽樣啊?”

“咦?人死了?真的死了?什麽時候死的呀?”

……

周海樓眼前閃過無數淩亂的碎片,他的、雲飛鏡的、他的、雲飛鏡的……

他痛苦地彎下腰去,整個地把臉埋進了打了了石膏的臂彎裏。

直到自己也被人踩在腳下,周海樓才意識到,他當初是怎樣卑劣的一個欺淩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周海樓埋在臂彎裏的臉龐已經漲得通紅。

他拖著哭腔說:“你原諒我吧……我從前什麽都不知道……我再也不……你是我的妹妹啊!”

雲飛鏡沒有說話,但周海樓聽到女孩的腳步聲。

是雲飛鏡由遠及近,一步步地走到他身邊來,每一聲腳步都好像直接叩在他的心上。

周海樓胡亂地把自己的淚水在胳膊上蹭了蹭,沖著雲飛鏡擡起頭,露出他亂七八糟的一張花臉。

雲飛鏡站在他兩步之外,表情依舊淡淡的。

她問周海樓:“你的胳膊是骨折嗎?”

“不。”周海樓受寵若驚地說,“只是脫臼。那時候有個男生想跑,我幫著他,讓他吊在我的胳膊上,慢慢把他放到一樓……他還是太沉了,我胳膊就被拉得脫臼。”

雲飛鏡又問:“那你想過甩開他嗎?”

“沒有。”周海樓立刻回答,生怕雲飛鏡以為自己是那種道德敗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