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沿街一處茶樓的雅間裏。

案條上盛放著一只白瓷執壺和若幹白瓷茶盞,茶香氤氳,霧氣裊裊。

兩位身著錦衣的貴客,對望而坐。

一人身著黑衣,一人身著白衣,正隔著紫檀茶桌議事。

在覺察到街面上的異常動靜後,兩人的視線同時掃向窗外,一個眼若桃花,暗含風流,一個眸似幽潭,深不見底。

著白衣的是五皇子。

五皇子見到容茶的身影,擱放下手頭的茶盞,言語裏含了訝異,“大哥,那不是三嫂嗎?”

起初,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觀察久了,才確信那是容茶。

只是,容茶的舉止和他印象裏那位端莊謙和的太子妃好像有點不一樣。

在他視野裏,只見容茶不讓年成淵分毫,還蹬著她那雙紅漆牛皮小靴,上前奪了年將軍府車夫的鞭子。

她的動作利落。鬥篷兜帽上的白狐毛隨風晃動,輕擦過她的兩靨。

她的嘴上亦是不饒人,在與年成淵爭論誰是誰非一事時,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三嫂平時裏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從不會與人置氣的嗎?她怎麽會當街跟年成淵起爭執?”五皇子往對面傾去,唇際挑了笑,神秘兮兮道。

被他稱為大哥的男子就是當今的大皇子。

大皇子微怔,深色瞳眸裏,浮光明滅。

與往常相比,他只覺容茶的身上倒是少了幾分呆板,多了些許靈氣。連她懷裏那只貓,眼神都明亮了數分。

對此,他卻並不感到意外。

大皇子不禁想起當時與她的某次相遇。

他一直聽說,太子妃姝色無雙,又因從小被千嬌百寵著,養出了一身好氣韻。

自打她及笄之後,諸國國君皇子遣人去提親的不少,但東晉皇帝都沒舍得將她嫁出去。沒想到最後,她還是成了東晉皇帝委曲求全的犧牲品。

她嫁給尉遲璟,表面上雖是光鮮亮麗的太子妃。然而,西晉皇宮有點分位的人多多少少都清楚,二皇子故去的原因。尉遲璟對她顯然是憎惡的,她這太子妃之位能坐多久還是未知。

何況,在一個恨她入骨的人身邊待著,她的日子怎麽可能好過。

在明面上,所有人對她還是客客氣氣,可到了心裏,剩下的恐怕只有憐憫。

他也是。

初見時,是在一次皇族家宴上,他見到也不過一位規矩知禮的太子妃,與諸多貴族女眷相比,她的言行並無不同之處。

不過也是位錦繡堆裏出來的木頭美人。

得出這般結論後,他很快就將她忘至腦後。

後來有一天,幾位皇子前往東宮時,途徑東宮的花苑。

花苑內,花木扶疏,有如誤生在人間的閬苑仙葩。縱使他們這些見慣稀罕玩意的皇子,也情不自禁地發出贊美。

寧貴妃膝下的九皇子年紀小,忍不住跑了進去,想要折下一株盛綻的牡丹。不巧,他被太子妃看到。

斜風細雨中,女子裙袂飄飄,自己打了把雨過天晴色的油紙傘,慢悠悠地踱步,在九皇子站定。

她的眼神並沒有平日裏那麽空,反而燦爛如星,神情上不見頹靡之態,笑容似雲絮般輕盈。盈盈立於花叢間時,如夏夜皎月,讓人聯想到所有的美好。

“道歉。”當時,她整個人都是懶懶的,命令九皇子道歉時,她的只微動了眼睫。

九皇子沒當回事。

九皇子被寧貴妃寵壞了,小小年紀,已是任性妄為,從沒有給人道過歉。他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只跟太子妃說,他會賠錢,不管多少,都賠得起。

她卻歪了腦袋,揚起眉,眉眼間蘊含了頗多高傲之色,“牡丹花大多嬌貴,這牡丹名為弄脂,又是牡丹中的極品,有錢也買不到,你還確實是賠不起。”

“要是我願意,父皇連星星月亮都可以摘下來給我。一朵破花而已,我怎麽就賠不起了。”九皇子不屑地將牡丹丟在地上,踩上幾腳,將花瓣碾爛。

而太子妃只是淺淡一笑,利索地擰過九皇子的手腕,逼得九皇子低了頭。

九皇子的手腕該是被擰得很疼。他揉了又揉,哭訴著要去找寧貴妃和皇帝告狀。

太子妃非但沒將九皇子的威脅放在眼裏,反而對九皇子道,他平日裏最愛胡作非為,就算說了,也沒有人會信他。

話語透著滿當當的自信,直讓九皇子沒轍。

在九皇子發懵之際,她又一改態度,多了些溫聲軟語。

太子妃耐心地跟九皇子說了句話。

“若要花期長久,須要讓花留在枝頭,而非折花空賞枝。”

那個時候,他站在籬笆外,目睹這一幕。

想了會,他覺得覺得一句“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形容她,再合適不過。

除憐憫之外,他還生出些惋惜和驚艷的心思。

想來能栽出那等非凡花木的人,亦是有一顆玲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