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3頁)

她沒敢像以前那樣修飾自己,倒不是自信得覺得自己不需要裝扮了,而是害怕埃裏克的視線在她的身上駐留。她成了一個忐忑的矛盾體,既怕他被自己的美貌吸引,又怕他不被自己的美貌吸引。懷揣著這樣惴惴不安的心情,她推開演出廳的大門,拖著長長的披肩,走到樂池邊上。

令她略覺安慰的是,這些天,他一直未曾離開小劇院。假如他真的厭惡她,不屑與她為伍,應該早就走了吧。

“埃裏克。”她緊張地攥緊手指,低喚道。

他沒有回頭,輕應了一聲:“嗯?”

燈光溫暖,他正在翻看一本樂譜,冷峻骨感的手指被鍍上一層暖光,淩厲的下顎也有些軟化,恍惚之間竟像是因她的到來,而顯得溫柔一般。

她緊攥著的手指,不知不覺間就松開了。

這一刻,尖刻傷人的流言、喧鬧嘈雜的叫罵、徹夜不安的混亂,都在飛速地離她遠去,漸漸地,她的眼裏只剩下一個冷淡、清晰、修長的人影。

她的眼眶有些發熱,語氣卻不再消沉沮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他聽出了她的不安,卻沒有出聲安慰,也沒有輕視鄙夷,就像以前那樣平淡地對待她。

真好,太好了。他為什麽能這麽令人心安,真不愧是她喜歡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用平緩、自然的聲音問道:“外貌真的能影響人的一生嗎?”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埃裏克似乎微皺了一下眉頭,嗓音微冷:“為什麽這麽說?”

“如果我的相貌平凡,我是不是就能免除淪為女寵的命運?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自己長得和別人不一樣,我也知道從小到大所遭受的惡意,大多數都是因為這張臉。如果我長得很醜,是不是就不會受到莫名其妙的攻擊?我的生活會不會變得很順遂,一生都不再有波瀾?奧黛爾聲討我的那篇文章,我反反復復看了很多遍,每一個字我都能反駁,但好像……只要頂著這張臉,我就無法堂堂正正地回應她。”

她難堪地垂下頭:“因為我確實靠這張臉得到了很多便利,我在公爵府邸學習,被O.G先生收留,被周圍人追捧喜歡,好像都是因為這張臉。是不是只要頂著這張臉,我就注定卑賤,沒有證明自己的機會,是個腐朽的穢物……”

埃裏克看了她很久很久。

盡管他十分迷惑,她為什麽選擇跟他剖析自己的內心,但並不妨礙他看到她的誠懇。她仿佛一個在神靈面前懺悔的信女,是如此真摯,如此坦誠,如此信任……他。

因為她的眼神,他忽然產生了一個沖動。

他從不相信神靈存在於世,倘若世間真有慈悲的神靈,他的前半生怎會如此坎坷而悲慘,仿佛背負著世人的惡念出生,明明從未作惡,卻一直在被恐懼、被厭惡、被驅逐。

但他不介意用自己這雙陷過肮臟泥濘、折過死囚脖頸、築過殘酷刑室的手,給她一個短暫的、如同神靈般的庇佑。

他走出樂池,來到她的身邊:“把手給我。”

她愣愣地把手交上去。

他的手掌還是那樣冰涼,沒有正常人的體溫,握住她的力度卻很穩很重,讓她安心的同時,又有些面紅耳赤。

她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裏,緊張又期待。

走到大街上,樹葉間已漏出微青。她看了看懷表,有些羞愧,原來已經快要天亮了。她自己渾渾噩噩不知道時間也就算了,竟跑去打攪別人,還好他並沒有說什麽。

天空雖未大亮,街上卻已響起勞作的聲音。系著圍裙、頭戴白巾的中年婦女,抱著一箱葡萄酒,身手敏捷地朝一棟公寓跑去;車夫拿著刷子,埋頭搓著馬鐙、馬車的汙泥;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從黑柵欄裏走出來,一邊親吻手上的厚信封,一邊放.浪形骸地大笑著,旁邊有人對她指指點點,她反倒滿不在乎地飛過去一個媚眼。

這些人可能都曾冷嘲熱諷過白蘭芝,但嘲諷白蘭芝並不是他們的主業,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流言有時候令人悚然,有時候也不堪一擊。

白蘭芝的懼意消散了一些,若有所思。

他們穿過精準排列的建築,經過協和廣場、凱旋門,走到郊外,天光已然大亮。林野平整而開闊,樹葉隨風而動,簌簌發響。日月經天之間,萬物始終巋然不動,長盛不衰。她看著白雲,看著青草,後腦一陣清明通透,煩惱好像也隨風而逝了。

踏上天鵝島後,他終於停下腳步,側頭看向她。

她笑著,眼眸閃亮地回望過去。

他頓了幾秒鐘,才低聲開口道:“白蘭芝,奧黛爾的言語並非無懈可擊,這一點你自己也清楚。我可以幫你,但我更想讓你重新認識自己。”

他專注地看著她,擡起一根手指,遙遠地描繪著她的輪廓:“你知道麽,倘若你相貌醜陋,你有可能是那名婦女,做著搬葡萄酒的活計;倘若你相貌平凡,你的身份可能更加卑賤,靠出賣身體而賺取蠅頭微利。你看到了她們不能看見的世界,學到了她們不曾了解的東西,得到了她們從未體會過的便利,你應該感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