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蘭沁禾回了常州,在她離開之前上的常州官兵辦事不力的奏疏有了批復。

著北直隸飛騎衛納蘭玨調江蘇衛指揮,駐常州府。

五月十九,新來的衛指揮到的那個晚上,四周燈火通明,數百位官兵舉著火把。

那個一身銀甲的少女拒絕下船休息,騎著馬直接破開了衛所的門,將常州的兩位千戶抓了起來。

“聖上口諭。”她坐在高頭的大馬上,黑眸裏只有火光的暖度,出口的話中氣十足,淩厲凜然,“爾等瀆職,使常州百姓屢遭倭患之苦,朕雖百死亦難向父老謝罪,即令納蘭玨將人押解送京,關押刑部聽候發落!”

傳達完了聖諭,那纖細的少女低喝一聲,“將人抓起來,立刻押送京師!”

這一位指揮衛一下船就給了常州下馬威,在發落了常州僅有的兩位千戶之後,她依舊不停歇,馬不停蹄地奔去了常州府衙,招搖過市地連夜拜見了知府。

這一個晚上的一切都極其富有深意。

一個指揮衛管五個千戶,常州原來的指揮衛駐在隔壁應天府,但是這一次,朝廷一改往常的慣例,竟然將人駐紮到了常州,並且一來就把常州僅有的兩個千戶給查辦了。

這是一個恐怖的信號,朝廷雖然一時動不了常州,可他們正在慢慢地把新人注進來,一點點地瓦解分離這塊磐石。

萬黨官員何其多,太後卻指定了蘭沁禾任常州知府,其中自然包含著賣給蘭家一個情面的緣故,但更多的是,她明白這裏只有蘭沁禾可以紮根。

她不是普通的小知府,她是西寧郡主,手握西朝王令,更是內閣閣老的女兒,有半個朝廷和京師的資源做她的後備供給。

短時間內蘭沁禾處事艱難,但只要她在江蘇與京師之間鑿開一條細細的水渠,從京師來的甘泉就會源源不斷流入,日子也就好起來了。

西朝的文官集團是一個復雜且龐大的集團,就連皇帝也難以觸動,常州是全國的一個縮影,蘭沁禾想要對文官下手絕非易事,於是她選擇了武將——

她大刀闊斧地將常州老舊的刀槍劍戟全部扔掉,換來了她在京師使慣了兵器。

這裏面自然有另外三人的功勞。

一是慕良,他在年初便猜到了蘭沁禾的處境,提前幫她擦好了兵刃,把納蘭玨放置到了飛騎尉的位置上歷練。

二是萬清,她坐鎮內閣,在接到女兒奏疏的第一刻就四處周旋,成功使納蘭玨入駐了常州府而非應天府。

三是蘭沁酥,久不上朝、厭煩政務的皇帝,如何能知道一個小小的常州發生的官兵辦事不利的消息?這裏面自然是有某些人的推波助瀾的。

常州迎來了最年輕的知府,也是最難啃的硬骨頭。

這一回如果王瑞不能及時采取行動,他遲早將失去這塊為他提供財力的沃土。

到了這個時候,局面變得緊張起來。

年初萬清聯合慕良剛剛扳倒了王瑞,五月份王黨就逼慕良離開京城,使得萬清一下子孤立無援,司禮監由樓月吟代為掌印。

緊接著王瑞重回內閣,依舊擔任首輔。萬清跌落回次輔的位置,兵敗了一局。她毫不氣餒,眼看著在京師不能撼動王瑞,便立即派納蘭玨駐紮常州,用以鉗制王家。

小半年的時間,兩邊鬥得熱火朝天,你來我往,好不熱鬧。而這份熱鬧,恐怕還會愈演愈烈。

暫不提波譎雲詭的京師,常州這邊一改之前的風氣。

常州·府衙

五月三十,這一天的上午,常州府衙裏跪了一位老態龍鐘的老人,他似是頭一次來這樣大的地方,抖抖索索得說話不利索。

“府台大人,十年前常州晚上發了大水,那天晚上不知道淹死了多少孩子,我們甲裏確實沒有多少壯年了啊。”

坐在上頭的女子一邊聽,旁邊的書辦一邊記錄。

女子穿著白鷴的靛青官袍,腰間束一條銀鈒花的腰帶,坐在案後渾然不像是久居官場的官員,更像是臨時旁聽的年輕王侯,身上徒有貴氣,並無官威。

她望著下方快要哭出來的老人,略微沉吟了片刻。

這件事情說來氣人,西朝使用魚鱗黃冊記錄所有人口信息,如果黃冊上記載的家庭裏沒有青壯年,那麽這個家庭就可以免交賦稅。

於是民間常有百姓故意將青壯年藏起來,用以逃稅。

這點小事本來官府是不管、也很難管的,可她前段時間發現了不對勁。

一個甲裏有幾家家逃稅不奇怪,可這個甲裏一共一百戶人家,足有三十六戶是不必交稅的!

她回去一查,果真發現了端倪。

事實上不止這一處,常州許多地方的人家都處於“家中沒有壯年”的情況。

再一深究,蘭沁禾便氣到無奈了。

原來常州的幾家鄉紳士族將田地莊子租給了這些百姓經營,每年的官稅由他們收集起來後再交給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