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蘭沁禾將殷婳藏回了自己府中,改名為蘭婳。

她去了千歲府,坐了到了子時,直等慕良回來。

府上的小太監聽到點風聲,又見蘭沁禾臉色蒼白,於是無人敢去打擾她,派了人去宮裏給慕良傳話,巴望著幹爹早點回來。

另一頭的慕良也在想盡辦法脫身。今日審理殷姮,皇帝大發雷霆,他不得不在邊上候著,一直到了子時才把皇帝勸下安寢。

等皇帝一歇,慕良馬上出了宮,他大步朝外面走去,平喜已經備好了馬車。

“你去萬歲爺門口候著。”他上車前叮囑了一句,“他要是醒了就說我身體不適,這兩日我就不來了。”

平喜躬身,送慕良離開,“兒子省的。”

匆匆交代過後,慕良立馬趕回了府裏。他暗罵兵部那些老甲魚油滑,明知道娘娘和殷姮的關系還讓她負責押送。

二十六年的患難情分,最終娘娘卻得親手將殷姮送上斷頭台,依娘娘的性子,那絕不比自己獲罪來的輕松。

馬車一停慕良就跳了下來,不用人凳也不用人扶,他疾步進府,心裏一邊想著該如何安撫娘娘。

然而他剛剛推開屋子的門,懷裏就一緊,被人死死抱住了腰。

慕良一怔,半是驚嚇半是被沖得向後踉蹌了兩步。

女子雙手環著他的腰,低著頭,臉埋在慕良的胸口,一言不發。

“娘娘……”慕良原本盤算好的話術瞬間被打散。

過去的四年裏,蘭沁禾從來都是堅忍的,哪怕酒後失態也從沒有露出這副軟弱的模樣。

蘭沁禾沒有回應他,只是這麽靜靜地埋在他懷裏。

慕良的身體幾乎可以算得上瘦骨嶙峋,光是看著就無法給予人安全感,可她卻像是抱著最後的稻草似的不放手。

慕良放柔了聲音,“娘娘,門口風大,進去說吧。”

“慕良。”女子卻突兀地截斷了他的話。

“跟我回家。”她說。聲音在發抖。

慕良猛地明白了什麽,他先擡腳把門勾上,可就是這麽一瞬沒有回答蘭沁禾的話,女子便擡起頭,悲涼地望著他。

“慕良……”那雙杏眼紅腫,一日之間不知流出了多少淚水,直到現在已經幹澀枯竭。“母親病重,摯友不再,我只有你了。”

她的十指收緊,將慕良身上的蟒袍攥出了印記。

“前線的戰局日漸明朗,恐怕明年納蘭玨就能班師回朝。王黨已廢,殷黨不成氣候,母親的身體也支持不了幾年,政黨之爭趨平,外穩內安了啊!”皇帝馬上步入而立,於是閹黨之患就將首當其沖。

慕良是先帝和太後為小皇帝留下的盾牌,冰冷堅硬,可以抵擋一時銳箭,可一旦戰亂結束,粉飾太平之時,又有誰會願意隨時帶著一塊血跡斑斑的鐵板呢。

“娘娘……”慕良剛出口兩個字,就見蘭沁禾渾身脫力一般松開了他的衣袍,朝後退了兩步。

“你還是不肯信我。”她苦笑著,自嘲且淒涼,“是,我在朝中言行激進至此,能保住自身尚且是大幸,我不該強求你……強求你委身於我。”

女子倉惶頷首,錯步從慕良肩側邁過,她勉強微笑,壓低了語氣,“抱歉,我失態了,今日就先回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娘娘!”慕良倏地拉住了蘭沁禾的手腕,他屏著呼吸,在蘭沁禾看過來的一瞬渾身寒顫。

“臣願意、願意的。”

若是能讓娘娘安心,就算過不了幾年他被厭棄了又何妨,最多不過是離開京師一人過活。

慕良沒法拒絕蘭沁禾的任何請求,她和殷姮有著二十六年的情分,可對於慕良來說,蘭沁禾是他癡念了二十七年的太陽。

若是有朝一日娘娘真的厭棄了他,大抵也不會冷漠到將他逐出府去。他下半生能在郡主府裏時常望一望娘娘,那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慕良跪了下去,他捧著蘭沁禾的右手,像是捧著龍璽,卑順而虔誠地仰視她,“臣永遠不會離開娘娘,請您給臣一段時間料理好司禮監。”

蘭沁禾逆著光看他,半晌,閉上了眼睛,將他死死摟入懷中。

“慕良,”她出口的聲音輕微似煙,哽咽蒼涼,“我不能沒有你了。”

……

殷姮的入獄給蘭沁禾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這一回不需要上頭有意將她隔離,她主動避開了那些政務,每日只有給大皇子講學的那一個時辰眼中有些光彩。

十一月初一,蘭沁禾給內閣上了一道奏疏:奏請調自己為國子監博士,革去身上內閣大學士兼兵部侍郎的一切官職。

小皇帝十分困惑,拿著這道奏疏給蘭沁酥看,“我一直以為西寧姐姐是個堅強的人,她怎麽能就因為殷姮的事情一蹶不振了呢。”

蘭沁禾熬了半輩子好不容易熬進的內閣,這一下又退到了原點,換做任何人都不會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