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靖遠侯接過書,翻了兩下,卻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文宗帝每說一個名字,溫仲德的心便沉一分。

可他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文宗帝也未必將所有的名字都念完。

文宗帝依舊笑容可掬地看著靖遠侯,往前稍稍探了下身子,問“你說,這麽多人才,孤將他們放在外邊兒,是不是大才小用,浪費了?”

靖遠侯合上書,放回桌上,擡首迎上文宗帝的眼睛“他們老了,已不再能為陛下分擔朝務,如今在各處頤養天年,閑暇之際仍發揮余熱,已是他們能為陛下做出的最大貢獻。”

“你剛才還說,孤是天子,孤說什麽,就是什麽,怎麽轉頭就把話咽回去了呢?”文宗帝笑問。

“老臣這把老骨頭,願聽陛下差遣。”

“哈哈哈,仲德,你這個人啊。”文宗帝大笑。

“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不愛說實話,這幾個當年都是你的舊屬,孤調他們回京,他們可能不聽,但你若發話,他們必是願意肝腦塗地的。你說你願聽孤差遣,孤不過叫你把他們調回來,怎麽又不願呢?”

靖遠侯拱手“陛下擡愛老臣了,天下之人,無論官民,皆是聽令於陛下,豈會聽老臣一派胡言?”

“當年你攜群臣死諫,逼孤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陛下記錯了,老臣從未逼過陛下。”

“是麽?那太子是孤自己要送走的?”

“太子命中孤煞,沖撞陛下,本就不該宮中長往,一切是為了陛下好。”

“沖撞了孤,無論是不是孤的兒子,他都該死!”

“臣不願陛下,擔上弑子之名。”

“哦,這般講來,你還是為孤好,孤當感動啊,是吧,溫仲德?”

“臣不敢。”

“這事兒過了有個十……十幾年了?”

“回陛下,十五年。”

“嗯,十五年了,太子今年二十二,孤在他這般年紀的時候,已經在暗中準備皇位之事了,說來,得多謝你啊,當年若沒有你,孤這個七皇子,哪裏摸得著龍椅,上頭還有六個哥哥呢,仲德,你是不是想再扶一個皇帝上來?”

“臣不敢!”溫仲德起身,拱手謝罪。

“誒,坐下坐下。”文宗帝虛虛地擡了下手,讓溫仲德坐回椅中,“不過是閑聊,別這麽緊張,總是行禮。”

文宗帝靠回椅中,若有所思地問道“孤最近一直在想啊,你說你兒子,像不像當年的你,也是在朝中隱忍低調,暗裏斡旋,悄沒聲息地安插人手,他做得還挺不錯的,孤若不是對這個外甥格外疼愛上心,估計都看不出來,他有多少門客?孤前幾日粗略算了算,好像有十幾二十個呢,不少了。”

溫仲德低頭“犬子那點小本事,能入陛下的眼,是他的榮幸。”

“嗯,你兒子不錯的,你教得好啊,孤還在想,他會不會也千裏走個單騎,去找個什麽藩王,後來孤想了想,如今的大襄朝沒有這樣的王了,倒是有個紀知遙不錯,他與紀知遙來往得還算多吧?”

“紀將軍忠君愛國,與犬子關系並非密切,甚至頗有嫌隙。”

“是嗎?孤還以為,一開始阮阮喜歡紀將軍,是你授意的呢,原來不是啊?”

“臣斷不會拿女兒的終身之事,開這樣的玩笑!”

“別這麽嚴肅嘛,孤也只是隨口一說,來來來,喝茶。”文宗帝推了一下茶盞,“紀知遙這個孩子呢,命苦,祖父與父親都為大襄戰死,孤看著心疼啊,給他封了爵位,你不會生氣吧?畢竟這大襄有世襲爵位的,也就你,晉親王,和他了,他年紀輕輕就與你和呂良瀚並尊高位,聽著是有點風頭太盛了。”

“紀將軍功名蓋世,當有此殊榮,臣豈會不滿?”

“說得對,紀知遙呢,孤讓他去辦了個事兒,他一開始挺不解的,不明白孤為何叫他去將那麽多人擒住,不過孤跟他說,這都是為了大襄朝的安定,他便去了。將軍好啊,將軍沒那麽多疑惑,只管聽令行事,令行禁止,才是一個好兵應有的品格。”

溫仲德明白了。

紀知遙回軍中是個幌子,去捉拿陳文這般舊屬,還有溫北川的門客,才是真。

文宗帝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為了此事,他該隱忍了多少年呢?

如果他願意,他一早就可以這麽做了,畢竟他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毫無停頓,從容自然,說明他早就爛熟於心。

但他一直在等,等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可以全力一擊,以山頹之勢,摧枯拉朽地將溫家四分五裂,打落無底深淵。

皇後病危,欲召太子回京侍疾,就是這個時機。

——一如當初原溫阮向文宗帝請求賜婚,以嫁給紀知遙一樣。

來來回回,文宗帝還是要促成這個局面。

忽然文宗帝又似想起了什麽,恍然大悟地說道“對了,你家老二極擅鉆營生錢之道,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