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文宗帝知道,太子沒有死。

因為每月都有信從“太玄觀”來,這是宮中與太玄觀多年來的習慣,信中太子總是會向他的父皇和母後問安,告訴他們,自己在太玄觀一切安好。

這信當然不是太子親自所寫,是太玄觀的人假太子之手,粉飾出來的一片太平,也是文宗帝用以安撫朝中臣子和皇後的一道憑證。

直到這個月,仍有信來宮中。

就像曾經的趙鐘每月都會給溫仲德來信一樣,不同之處在於,趙鐘的信在幾個月前忽然中斷了,溫仲德才察覺到異樣。

那麽,文宗帝便能斷定,太子沒有寫,他甚至懷疑,太玄觀是溫仲德一手策劃,而太子早被他藏了起來。

如果真是這般,文宗帝必須找回主動權,先將太子到底是誰定下來,街邊的王二麻子,張三李四,誰都行,最好找個無能窩囊的人假裝是太子,以後廢來更為方便。

最後再找太霄真人作個證,證明這人就是太子,因為只有太霄子知道太子如今生就何種模樣,只要太霄子開了口,便是鐵證。

到那時,不論溫仲德如何巧舌善辯,也只能看自己指鹿為馬,狸貓換太子。

溫仲德也立時看透了文宗帝的打算,但眼下他已經不能再顧著他這些花花腸子了,他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讓文宗帝放棄誅殺溫家門客。

一君一臣對峙不下,似兩頭兇惡的猛獸彼此戒備,亮著獠牙和利爪,都在等一觸而發。

……

漏刻斷。

未時三刻。

紀知遙看了一眼旁邊的漏刻,離陛下給他的最後時限只有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了,他再不從這裏放一只鴿子回去,他府上的老祖母,怕是要就此長眠。

他傳了一個士兵進來,吩咐道“暫緩片刻,等本將下令再說。”

溫阮看見,那士兵的刀與刀鞘沒有合緊,看樣子是匆匆收進去的,本應是要砍溫家門客的腦袋了吧?

溫阮忍不住細顫著出了一口氣,好險,真的好險!

士兵也看了溫阮一眼,拱手對紀知遙“是,將軍!”

紀知遙嘆聲氣,看向溫阮“溫姑娘,你給我一個不殺他們的理由,盡量簡短快速。”

溫阮緊繃得快要斷掉的心弦稍稍松了些下來,還好,紀知遙這麽說,就說明還有機會!

過於緊張的情緒讓溫阮的心臟發出悶痛,她不得不低頭喝了口熱茶,才能緩過些力氣來。

“安陵君,我父親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今日陛下布下此局,要困殺溫家,溫家勢必要反抗,你去找過晉親王,我不知道晉親王跟你說了什麽,但我有把握,我可以勸服晉親王與溫家站在一處。”

紀知遙微愣,“為何,我所知的晉親王已與朝堂無關了。”

“他若與朝堂無關,陛下為何要害死呂澤瑾?”

“你說什麽?呂澤瑾的死與陛下有關?”

“這是別話了,我以後再說給你聽,時間急迫,我先說重要的。”溫阮來不及詳細解釋那位小世子的死。

她只是繼續道“安陵君,我知道你今日在此是行忠君之事,與私仇無怨,也清楚你肩上所擔負的不僅僅是你一人的生死,更是軍中的榮耀,你不能讓你的士兵背上不忠不義的罵名,不能讓流血犧牲出生入死的兄弟,被打上叛君的烙印,更不能讓陛下對他們心生不滿疑竇叢生。”

“但安陵君,你給我一點時間,給我父親一點時間,你相信我,一定,會有一道,阻止此事的聖旨。”

“你只需要再等等,我絕不敢讓你背叛君王忤逆聖旨,我只是想請你,等一等。”

溫阮說著站起身,雙手輕疊放至額前,對著紀知遙深深一拜“那麽多條人命,我請安陵君,暫放屠刀,等一個確定的消息。”

“溫阮你別這樣!”紀知遙趕緊起身擡手,虛托著溫阮的手臂讓她站起來。

紀知遙看著溫阮發白的臉色,還有濕漉漉的頭發,甚至微有些發紫的嘴唇,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溫阮的話。

無關兒女私情,此刻若是還滿腦子想著那點風月故事,那腦子裏簡直裝著面粉,經得今日這雨水一淋,就全是漿糊了。

其實於紀知遙來說,殺人不過如同吃飯喝水般自然的事,他在沙場上取走的人命多了去了,所以對於被擒來的那些人,他絕對沒有什麽心生不忍下不去殺手的說法。

眼一閉手一擡,人頭就落了地,碗大個疤,他哪裏會看不下去?

他為難的是,他清楚這些是溫家的人。

無數例子告訴他,若是與溫家徹底走上對立面,成為血仇,那未來一定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他甚至因此事去問了晉親王,晉親王給他的建議是,這大襄朝中,有兩個人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一是文宗帝,二是靖遠侯,哦,最好也不要得罪溫家那個小丫頭,她是靖遠侯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