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褚皇後坐在鏡前,侍女跪坐在她身後,將她發上的釵環逐一取下,當最後一根銀簪被拔下,她一頭長發傾斜,如綢緞般鋪開。

即便早已不再年輕,皇後褚亭依舊是個美人,如盛極的牡丹,如經年的醇酒,她的頭發尤其漂亮,長有五尺,光可鑒影。

只是這世上無論是誰,終究也不能抵抗時光。她年輕時濃如墨色的頭發之中,每天都會有新的白發滋生。宮女靈巧的雙手穿梭在她的發間,將藏在深處的白發找出,每當這時,跪在另一側的宮女便會遞上剪子,用它將白發剪斷。

褚皇後從鏡中冷冷的看著這一切,伸手取過一根被剪下後擱在漆盤上的銀絲,在指間反復絞著,以此打發時間,眸中無悲無喜。對於自己的衰老,她既沒有過多的感傷,也缺乏足夠的豁達。

很多時候,人們都猜不到她心裏想的是什麽。

差不多將白發剪完——至少暫時無法找出新的白發之後,剪發的宮女躬身退下,一旁捧著蘭膏和梳篦的宮女上前,準備為皇後打理那頭長發。

而就在這時,鶯娘走了進來,“廣川侯及陌敦王子求見。”她說。

褚皇後頗為意外的挑了挑眉,“稀客。”

天色已經不早,能在這樣一個時候匆匆趕來,想來,是為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讓他們就站在屏風後頭和我說話吧。”她又道。

宮女不徐不疾的為她梳理著長發,動作未曾受到絲毫影響。褚皇後慵懶的半闔眼眸,過了一會她聽見了少年人的腳步聲,以及衣袍窸窣的聲音。

“拜見皇後殿下。”兩個少年的聲音合在一起,幾乎難以分辨。

“雲奴總不來瞧我這位叔母,我還以為雲奴是不喜歡我這椒房殿。怎麽今晚,卻忽然來了呢?”褚皇後笑著問。

“皇後殿下冤枉,雲奴明明時常會隨兩位堂兄一道來探望您的。倒是皇後殿下總關注著兩位堂兄,倒顧不上我了呢。”屏風另一側,少年順著褚皇後的調笑之語說道。

“雲奴是覺得我偏心,所以這回趁著阿凇、阿邵不在,帶著陌敦一塊來了?”褚皇後睜開了眼睛。

陌敦像是想要說些什麽,但常昀打斷了他,“請皇後殿下屏退眾人。”少年的語調比方才低沉了些許。

褚皇後轉頭看了眼屏風所在的方向,道:“不需要。在我的椒房殿,所有人都是可以信賴的。”

她素來禦下有方,能在她身邊伺候的婢女,沒有哪一個不是對她忠心耿耿。

常昀沉默了一會,但很快便思考出了答案:“好,那雲奴便說了。此事,與陌敦王子有關。”

“嗯。”想想也知道與陌敦有關,不然常昀也不必將陌敦帶過來。

“有人想要刺殺他。”常昀言簡意賅,說完就閉嘴。

“今日黃昏之時,我與廣川侯一同去了天渠閣。在我與侍從走散了的時候,有人突然從我背後撲出來,勒住了我的脖子,想要殺了我。”陌敦接在常昀後頭說了下去,他脖子上的確這時還有一道淤青的勒痕,一旁站著的宮女都能夠清楚的看到,“我當時拼命掙紮都沒能掙脫,就昏了過去。等我醒來時,我發現我面前站著一位中年儒士。”

“哦?”褚皇後對這樣的轉折頗感意外。

陌敦看了常昀一眼,繼續說道:“那人是,褚娘子的父親。”

“徐、旻、晟?”褚皇後忽然不笑了,常昀雖然看不到褚皇後的表情,但他聽得出,就在那一瞬間,褚皇後的聲音中所有的情緒都消失的幹幹凈凈,她以一種極致的冷漠說出了這三個字。

“徐先生說,刺殺我的是個小宦官,那人本想勒死我,但正好徐先生路過,他因為害怕,松開我就逃了。所以徐先生他也沒看清那人的模樣。”

在那之後,他便和這位徐先生聊了很久。

徐先生看到了他碧色的眼睛後,好奇的問他是不是赫蘭人,他在點頭之後,他看見這位救過他的先生露出了悵惘的神色。後來聽這位先生的敘述,原來先生曾去過塞外,遊歷過西域,造訪過他故鄉的草原。

刺客顯然是追不上了,受到了這樣一番驚嚇後,即便是敢於射狼博虎的赫蘭王子也不禁心有余悸,不自覺的救命恩人說了許多話,這一聊才發現這名看似尋常的瘦弱儒生,竟然有著不凡的見識,甚至精通赫蘭語。

他才經歷過與族人的分別,不自覺的便和這位先生聊了起來,直到常昀過來找他。

皇後有一會沒說話,過了會,他們才聽見了屏風後傳來她的聲音,“我知道了,你受驚了,等會好好歇會吧。”她好像已經從方才的失態中恢復了過來,說話的口吻一如往常那樣慵懶且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我會下令讓人為你增添護衛與侍從。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