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第2/2頁)

“我是她的兒子,但我姓常。”

老人這才如夢初醒,“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十七娘沒能嫁給衛郎君。唉,也是作孽喲。”

常昀隱約猜到了什麽,但還是不死心的問道:“衛郎君是誰?”

老人擡眸,幽幽的盯著常昀瞧了會,吐出兩個字:“衛賢。”

***

朱家十七娘從小就不討人喜歡。

不被人喜歡的人,是很可憐的。但朱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被人喜歡。她只能隱約的意識到,自己和身邊的姊妹們不一樣,她總是會做出和她們不會做的事,說出她們不會說的話。

有時候朱霓會懷疑自己腦子不好使,為什麽許多東西,姊妹們輕而易舉就能想到並做到,可她就是不行呢?不被人喜歡的朱霓一直被排斥在同族姊妹中,好在她也不是個害怕寂寞的人。只要拿起筆,她就能自得其樂。

她喜歡用筆其描畫她所見到的世界,用色彩去表達她的心境。她小心的觀察著她所見到的一切,藤蘿是嫵媚的碧色、桃花初綻時艷麗之中透著純凈的白、春來柳絮隨風揚起像是一場不合時宜的雪、四月間的雨明明無色,卻被春生的萬物染成了鮮活的翠綠。

她用她的眼睛容納這世間的一切,再用柔軟的筆觸使她所見到的景物在她的紙上“活”過來。

這一過程讓她十分快樂,周遭人的喜惡,也就不再那麽重要了。

她在孤獨中慢慢長大,不知不覺就到了十八歲。

十八歲還未定親,算是有些遲了。其中緣由一部分是因為家中長輩奇貨可居,認為她足夠美貌不能輕易許人,另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古怪之名已由朱氏一族繁茂的親族傳遍了建鄴城。

她十八歲那年,朱家遇上了一樁麻煩,因為侵占官田而與丹陽郡官府起了沖突。族中有人想起了朱氏與千裏之外丞相似乎沾親帶故,又剛好希望族中子弟入京以謀求官職,於是便讓年輕一輩中最為出色的九郎、十五郎前往洛陽。

同時,長輩們還讓他們帶上朱霓。

那是冬末春初,梅花綻放的時節。她聽說建鄴城外牛首山上的朱砂梅開得鮮妍,於是獨自帶著畫筆與紙就出發了。倚在一塊石頭上大致勾勒好了那片綿延無盡的花海,被凍得渾身僵硬。回去後打算細細調出朱砂梅濃艷的顏色,父親卻將她叫去了族中尊長面前。

長輩們細細叮囑了她很多,然而她都聽得糊裏糊塗。誰讓她本來就不是什麽聰明人呢。

準備了許多東西,終於是在梅花差不多凋謝的時候動身出發了。她跟著堂兄們踏上了北去道路,心中既有遠行的歡喜,又滿懷恐懼。

她知道自己北去,是為了找一個丈夫。別的女孩說起出嫁便滿心歡喜嬌羞,唯有她總覺得不安,好像一旦成為某人的妻子,就要被束縛住了。

在歡喜與恐懼中,她離洛陽越來越近。

到達瑯琊之後,天氣早已回暖,東風正盛,於是兄長等人改走水路。她在從故鄉動身前就悄悄帶了一套畫具,正好利用舟船上平穩寬闊的環境作畫。

某天她一如往常那般在清晨時早早醒來,沒有驚動侍女,輕聲輕腳的來到了甲板上。

晨光熹微的時候,甲板上幾乎沒有人,她可以不被打擾的勾勒眼前風景。這一路上她早就發現了,晨曦的江面十分美麗。這條河是洛水,他們已經很靠近洛陽了。

夜露結成了霜,霧氣氤氳如薄紗,水天近乎一色,一切仿佛是靜止的,而在這份靜謐中卻又透出勃勃生機。

她喜歡清晨時分這份獨屬於她的安靜。

然而這天,當她往岸邊遠眺時,她見到了行人。

在重重晨霧之後,有一騎一人穿梭於岸邊稀疏的柳林之中。在近乎靜謐無聲的清晨,那一人一騎是寂靜中唯一的生命。

那應當是個少年吧,若不是少年,哪來那般纖細筆直的側影。她想。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起了她擱在小案上的未完成的畫作。

沒有那個畫者不愛自己的心血,她不猶低呼。那那張薄紙卻仿佛有神鬼庇佑一般,輕飄飄的飛過了江面,然後——

恰好被岸上那少年接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