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約半月後,聖人收到龐牧路上寄來的折子,言明臨州知州陸熙涼本份守拙,勤奮質樸,可堪大用。
聖人將折子放在掌心拍了幾下,欣慰的笑道:“這小子,虧他出去還沒忘了正事。”
又叫人去調取陸熙涼的档案。
王公公親自端著熱茶奉上,聞言亦笑道:“定國公瞧著不拘小節,其實心細著呢,但凡陛下您吩咐點兒什麽事兒,從來沒有忘了的。”
聖人嗯了聲,又翻看一回,“這倒是實話。”
一時看畢,到底酸溜溜的,又哼道:“還吃什麽西瓜,美得他!”
王公公啞然,過了會兒才斟酌道:“……外頭倒是進了一批翠玉瓜,瞧著頗水靈,陛下可要嘗一口?”
聖人斜瞅著他,“朕就圖這麽一口瓜?”
王公公忙低了頭,心道您可不就圖這一口麽。
聖人又哼了聲,站起來倒背著手走到窗邊,看著外面依舊郁郁蔥蔥的松樹突然有點寂寞,又問道:“他媳婦兒鬼心眼子多,沒給太後帶點特產?”
王公公笑道:“到底什麽都瞞不過您,聽說晏大人弄了什麽遊記,連圖帶畫的,十分生動,中間還夾著好些沿途采摘的幹花和樹葉,太後看的入了迷呢。”
醫學相關專業的人基本都很有點寫實派畫功底子,晏驕還畫了不少花鳥人獸的插圖,連看慣後市雜志的她自己都愛不釋手,更別提太後了。
聖人一聽,果然來了興致,一擺手,“去太後那裏瞧瞧。”
王公公忙招呼小太監們跟上,又多了句嘴,“那翠玉瓜?”
聖人頭也不回道:“去太後那裏吃。”
“哎!”王公公忙命人去挑幾個好的,又在心中暗笑,您這不還是圖一口瓜麽?
=======
轉眼到了九月初四,晏驕和龐牧一行人一路直行,此刻便停駐在通往鎮遠府的最後一座驛站內。
為防貽誤軍情,越靠近鎮遠府的驛站也就越密集,方便加急文書傳遞時換馬。
從這座驛站到鎮遠府正東門,也不過一日路程。
這一帶跟望燕台明顯有時差,眼下已至戌時,可橘紅色的大太陽還斜斜掛在西邊地平線以上,漫天雲霞氣勢恢宏,帶著一股邊關特有的大氣磅礴。
龐牧靜靜佇立在驛站門口,眺望著西邊看不見的邊城,心中猶如狂風襲來的海面般起伏不定。
從他的腳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開始,記憶深處那些自以為封存已久的回憶便轟然作響,如山塌,似雪崩,以吞天噬日的氣勢瘋狂湧來,輕而易舉的將他湮沒。
鐵甲錚鳴,戰場廝殺,親人的團聚和別離,將士們倒下時的慘烈,殲敵後撕心裂肺的暢快……空氣中彌漫的令人汗毛倒豎的混合著血腥、汗臭、焦糊的味道,悲壯中夾雜著詭異的亢奮,此時都猶如實質,瞬間將他帶回了一度遠離的戰場。
一切好的,不好的,想記起的,不想記起的,都早已深入骨髓,融入呼吸,成為他身體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隨著每一次心跳起起伏伏,遊動在四肢百骸。
然後現在,他回來了。
“心情很復雜吧?”晏驕望著他的背影道。
龐牧緩緩吐出一口氣,點了點頭,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別說,幾年未歸,還真有點近鄉情怯。”
“人之常情。”
晏驕笑著走上去,愜意舒展著四肢,又在四周小小地轉了幾個圈。
這裏的空氣都與中原截然不同。
當她看到驛站夥房的煙囪內一股青煙悄然間直沖天際時,不由脫口而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今時今日才知這詩實在妙絕。”
這樣的氣勢和孤獨,是人潮洶湧的繁華都城永遠都體會不到的。
龐牧跟著念了一遍,笑道:“確實好,用詞簡單,氣勢卻恢宏。也是你們那邊的大文豪寫的?”
晏驕點頭,指著西邊遙遠的蜿蜒的山脈問道:“那些山上常年積雪嗎?”
來大祿朝越久,晏驕就越能清晰的感受到它跟自己曾經生活的世界的不同,至少這個區域,卻並不完全像後世的甘、青、新一帶的。
她穿越前就聽說不少雪山終年不化,可惜一來窮,二來沒時間,如今還是頭一回這樣近距離的觀看,果然極其震撼。
遠處是紅的黃的紫色的天,天空下面的皚皚雪山纏繞著晚霞,從白色的山頂往下看時,但見一條條尖銳的冷硬的山脊倔強突起,有大片大片的黑色巖石從逐漸稀薄的白雪下露出。
大自然的瑰麗和黑白分明如此矛盾又和諧的融為一體,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令晏驕幾乎舍不得眨眼,只覺仿佛有什麽神奇的氣息沖擊心靈,可話到嘴邊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
而連綿不絕的雪山之下,卻又從黑色的山腳孕育出大團大團的濃翠的綠,令人心跳加速。
“這裏的冬天可不是好玩的,”龐牧帶著幾分回憶的說,“那風刮起來嗷嗷叫著,活像妖精下山,雪花都結成團砸下來,巴掌大小一塊。若是有點水汽,眨眼就能變成拳頭大小的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