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五劫(5)

等侍女叩門的時候,蘇小淮還在想,這裴景誠怎生得這般大膽?雖然她用昭陽公主的身份告訴過他,她不會阻他自由。但她倒是沒想到,他這一自由,竟是自由到這花街柳巷裏來了。

雖說這大慶國中有家有室的男子得空逛個花街也沒甚大不了的事兒,只是這裴景誠好說歹說也是一個駙馬,如此光明正大地來,也不怕落人口舌麽?

叩門罷,門被向裏打開,蘇小淮目光一落,挑了嘴角。

看來,他到底還是怕的。

只見這雅間中有一坐一立兩個男子,面容對蘇小淮而言皆是陌生的。站著的那個人作小廝打扮,想來許是那什麽爺的內應。

而坐著的那個人,端坐如鐘氣度非凡,卻意外有著一副與其氣勢不符的平庸樣貌,表情更有幾分生硬,像是貼了一張臉一般。

蘇小淮忍不住搖頭。

他這妝上的,也太隨便了一點兒吧?

方才侍女叩門之時,裏頭的兩個人便停了說話。那小廝見了有姑娘來,遂為裴景誠斟了一杯酒,再作了個禮,道:“公子請,小的先退下了。”

說罷,他又到蘇小淮身前,禮貌道:“常姑娘。”

蘇小淮輕輕應了一聲,便見那小廝退了出去,還很是貼心地閉上了房門。

雅間的桌上早已備下了酒菜佳肴,尤為豐盛,勾得人食指大動。聽得房關合,裴景誠沒有動作,亦沒有望向她半分。蘇小淮正想說些什麽,只見他兀自取杯,仰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復又再自斟自酌。

見他這幅獨自喝悶酒的架勢,蘇小淮挑眉。她走去他身旁,正要上手去碰他肩膀,卻被他不著痕跡地避開。

只見裴景誠自顧自地夾菜吃喝,冷道:“這裏不用你伺候,出去。”

說完這話,裴景誠等了一陣,卻只覺桌前那人沒有動作,他以為是這妓藝怕他短了她的銀兩,遂是從袖中掏出了一枚銀錠子,擱在了桌上。

不想,她未取,反倒是笑出了聲來,惹得他回眸看了她一眼。目光碰到了她的眸眼,他微怔,下意識地斂眸避開,末了才知覺,這分明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他蹙眉道:“為何不走?”

蘇小淮睨了他一眼,暗自答道:陽元在此,她當然不走啊。

她盈盈笑開,走上前,一邊為他斟酒,一邊問道:“若是奴家走了,大人可要點點別的姑娘?”

裴景誠見她動作,冷道:“不必。”

“喔?”她紅唇輕挑,眯眼嘻嘻笑道,“既是如此,奴家又為何要走,大人走不就是了麽?”

沒想到會遭一名妓藝這般反唇相譏,裴景誠頓了一下,這才擡起正眼去瞧她,目光微亮。只道這女子不愧是得入雅間作陪的妓藝,樣貌誠然是上佳,唇紅齒白,眉目如畫。

然最是教他動容的,卻是這女子的一雙明眸。只見那眸子瀲灩含光,引人入深,似是有意卻又無情——像極了她的眼睛。

裴景誠看著,手中持著筷子,一時忘了反應。

他深記著,她便是用這樣的眸子望著他,滿臉笑意地對他說“性命就不用了,哥哥不如以身相許”;她亦是用這樣的眸子望他,平靜無比地對他說“本宮與你,非得和離不可”……

她分明許了他自由,可他到底是被她困在了牢籠裏,無法逃脫。

他垂眸,擡手取酒又是一杯下肚,按捺下心中的意緒,只道:“出去。”

蘇小淮自然不會聽他的話,他越是抗拒,她便越是湊近前去,輕笑道:“大人這倒是好生奇怪。既是不點姑娘作陪,那您又來這探花樓做什麽?莫不是,您家裏的那位與您鬧了什麽矛盾,想要同您‘和離’?”

那二字一吐,裴景誠陡然擡眸,凜冽的眸光直直剜了過去,蘇小淮一愣。

他的目光極寒,似是裹挾了隆冬的霜雪,又如冷光閃爍的利刃,其間探究與警告的意味甚濃。他緊緊地盯著她,眯眼危險道:“你這是何意?”

蘇小淮只是與他說個玩笑話,本想他不會有什麽反應才是,可眼下見他如此,她倒是有幾分詫異。她莫不是不小心踩著了這廝的尾巴?

她定了定心神,眨眼調笑道:“原來大人與您夫人甚是情篤,倒是奴家失言了,該罰該罰……那奴家便自罰三杯如何?”

說著,她自然而然地往他身旁一坐,取了酒杯連飲三杯,末了還將杯子倒了過來,笑意盈盈地將他望著。

裴景誠睨了一眼這眸斂星辰的女子,被這樣的目光溫柔地望著,他不期然地軟了心腸。來這探花樓非他本意,易容亦是不得已而為之,他不願教旁人認出他的身份,是以,方才這妓藝提說“和離”之時,他難免心生戒備。

但眼下這般一看,想來這妓藝也只不過是無心的罷了,他不必草木皆兵。

他看了一眼窗外,想道:天色尚早,每日的這個時候,她都是要將用飯的。若是他此時回去,刻意避開便是不敬,遂免不得同席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