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三場 束河(第3/4頁)

那男子叫宋熙正。同束河在一個部門,做廣告銷售。在束河極淺的常識裏,一直以為只有外地來的打工仔才會去做銷售,本地人哪裏肯,吃不下那風吹日曬的苦,也放不下那省會居民的身段來求人。宋熙正看起來像是從五星級寫字樓裏走出去的工程師,深藍色珠地布短衫,單肩挎著一只雙肩包,“國”字面,在西洋面相裏屬筋骨質,像是極好的家庭出身,有著優良的生活環境。這樣的人也做銷售,著實讓她吃了一驚,問:“你是本地人麽?”宋熙正說:“是的,土生土長的。”束河覺得自己的思想已經滯後,整個就是一個過了時的人,她是聽人說過現在做銷售才掙錢,她還以為那人是在自我辯護。她把紙放在傳真機上,傳真機像是一只食肉的魚,嗑哧嗑哧吃了—截進去。宋熙正好奇地伸過脖子來看,說:“咦?你怎麽一張—張地放?”束河有些慌,看著他,他從束河手裏拿過資料,說:“一次可以放十張的, 這不是寫著麽?”上面的確寫著,束河居然沒看見。

宋熙正見束河窘紅了臉,便故意給她一個台階下,問:“你叫束河?這樣好聽的名字?”

束河知道他是看見了她脖子上掛的工牌,他又問:“你做張哲成的助理?”語氣裏有些意外一般,她說是啊。她倒想聽聽他對此是一個什麽樣的看法,只不過他沒往下說,只道:“束河不應該在雲南,伹你卻在成都?”她才知道束河原來是一個地名。懊惱得要死,想必朋友們已在背後笑話過她,說她這樣的沒有見識。她的確是哪裏都沒有去過,除了英國。她同顏子樂在一起時,一門心思地,倒是一點二心也沒有,事事以他為一個圓心畫圓,整個與外界脫了節,又不是生活在桃花源裏。但這絕不該怪到顏子樂的身上,這是地理知識。怪不得顏子樂總是嫌她傻,她從不知道自己原來是真傻,就像男人說女人“你真傻呀”,只不過是一種情調罷了,換句話說就是“你真是可愛呀”。

看來她是表錯情了。

待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已經快十二點,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她轉過頭,透過玻璃看見張哲成靠在椅背上睡覺,像學生時代的午休。她恍惚間又回到了十七歲的那年夏天,第一次看見顏子樂,他坐在籃球館的觀眾席上,對場上發生的事情—點也不感興趣,手交叉在胸口,仰著腦袋昏昏欲睡。同學莉莉悄悄地指指他,說:“就是他,像不像?”束河吃驚地捂住嘴,說:“天哪,好像啊。”沒想到,世界上竟有兩個這樣相像的人。她確定她是在那—瞬間愛上他的,雖然他什麽也沒做,伹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他,已經替他做得太多,足以構成強大的理由去愛他。他是從不知道的,關於她如何愛上他這一點,他也從來沒有問,她就是氣他這一點,過分地自信,要是她對他說她一直把他當成另一個人在愛,他只怕會氣得發瘋。

宋熙正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幸而有隔擋,不然每天那樣面對面的,會有被監視的感覺。他收拾東西,像是要出去,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束河雖然餓,但卻婉言拒絕了,她初來乍到。與別人熟得太快,略顯得有點巴結。宋熙正走到她的面前,又朝後望了望張哲成的辦公室,辦公室是玻璃隔出來的,四面通透,反倒更沒有安全感,像魚被放在玻璃水缸裏,擺著尾巴怎麽繞也繞不過別人窺伺的眼睛。宋熙正說:“上學的時候不能好好午休;上班了,還是不能好好午休,等真正有一天我們可以好好地午休時,我們都已經老了。”束河無言以對,只覺得他說得好,跟著他把目光也落到張哲成那兒。張哲成突然擡起頭來,一雙迷蒙的眼千回百轉,終於落到她的身上,簡直是有點恨的樣子。肯定是她略顯尷尬地轉回頭來,他不要以為她是在偷看他呀,天哪!她求救似的去尋宋熙正,宋熙正卻消失得幹幹凈凈。

束河忙得顧不上吃午餐,餓了一下午,張哲成不一會兒就叫她,復印份合同,或是進公司的系統修改資料,倒是沒讓她幫忙沖杯咖啡,也許早已不流行這種橋段,只可惜了她沖咖啡的好手藝,又不可能自告奮勇,多下作似的。下班時,張哲成同她在門口排隊打卡,她這才注意到他的穿著很有品位,—身都是深秋的色彩,像是伴著落葉而來的人,隨時會在身上發生點什麽浪漫的事。他問她住哪裏,卻不看她。她說:“玉林。”他挑了挑眉毛,說:“那我們順路,我可以送你。”她立即就後悔她說了實話, 哪有讓上司送的道理,更何況他是這樣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共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那得有多難堪,說什麽都顯得突兀,又不可能一路沉默到底。她想想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撒謊說:“我騎車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