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分不清是身子骨在痛,還是心在痛。

大紅的綃金蓋頭刺的郁棠睜不眼來。

耳邊是遠處傳來的喧鬧與聲樂,隔著朦朧的光線,她隱約看見燒的正旺的大紅火燭。

“姑娘……哦不,婢子如今應該稱呼“夫人”了。夫人與姑爺打小就要好,這些年風風雨雨走來,夫人一直都在姑爺身邊,這一切婢子皆是親眼看見的。縱使蘭姑娘回來了,也改變不了夫人已經嫁給姑爺的事實,夫人可千萬不要多想了。”

貼身丫鬟侍月的聲音傳入了郁棠的耳中。

她一下就辨出了這道聲音,但與此同時,這聲音比她印象中的要年輕了許多。

郁棠伸手掀開了紅蓋頭,眼前是一副熟悉,卻又陌生的畫面。

這是一間喜房,入眼是滿目的慶紅,龍鳳火燭被窗欞的風吹的一晃一晃的……

她猛然驚覺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天她如願以償的嫁給了陸一鳴,也正是那一天,她從雲端跌落塵埃,所有夢境碎成了粉末。

她有多喜歡陸一鳴,就被傷的有多痛。

因為郁大將軍府真正的嫡小姐回來了,而她這個養女從頭到尾不過只是一個替代品。

郁將軍將她當做女兒的替身,養大她不過是對失去愛女的慰/藉。

而陸一鳴,他從一開始接近她,對她好,也無非只是因為她長的與郁卿蘭有些相似。

侍月被郁棠掀蓋頭的動作嚇到了,忙道:“夫人呐,姑爺就在前廳待客,一會就該過來了,夫人這般是作何?”

侍月很焦急,認為郁棠自己掀蓋頭很不吉利。

但郁棠知道,陸一鳴今晚是不會回來的,更不會替她掀開蓋頭。

郁卿蘭回來了,她郁棠又算個什麽呢?

郁棠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回到了十五年前,莫不是上天憐憫她上輩子死的太冤,又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他不會來了。”郁棠嗓音幹澀,聽著聲音像是歷經滄桑。

上輩子的今晚,她便是頂著紅蓋頭,枯等了一宿,終是沒能等來本該回來的人。

……

郁棠至今記得初次見到陸一鳴的時候。

那年四月,海棠初綻,那少年一身白衣勝雪,他比她年長了五歲,清雋的面容略顯清瘦,但縱然僅此十來歲的少年,也已經是清雅絕塵了。

晌午的春光微熱,因不適應將軍府的規矩,郁棠一人躲在後花園的假山後面偷哭,雖然她成了將軍府的小姐,但那些嬤嬤下人還是在背地裏數落她的不是。

諸如,“假的就是假的,穿著再好看的衣裙,也比不上真正的大小姐。”

“瞧她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大字都不識一個。”

“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被將軍趕出去的!”

郁棠怕極了。

沒有來郁家之前,她是一個流浪街頭的孤女,別說是能吃飽飯了,她就連名字也沒有。只記得和她一起乞討的小夥伴喊她“糖糖”。

所以,郁將軍給她取名,叫郁棠。

那時的她才將將八歲,若是被將軍府驅趕,她不知道能活到幾時。

故此,她拼了命的去學好,去討旁人歡心,她以為只要自己會認字、擅女紅、可撫琴,郁家就能一直留下她。

可事實上,這些事對她而言太難了。從一個孤女到大家閨秀,她需要比旁人付出多十倍的努力。

她不知道陸一鳴站在旁邊看了多久,直至他喊了一聲,她才知道假山後面不止她一人。

陸一鳴逆著光走來,頎長清瘦的身段擋住了她面前的日光,他看著她,眼中有種異樣的情愫流轉,在郁棠緊張的注視下,他半晌才倏然一笑,“你休懼,我是將軍府的常客,按著輩份,你還要喚我一聲表哥。”

郁棠從來見過這般俊逸的少年。

他目如朗星、長身玉立,唇角含笑,雖然他的笑容不達眼底,可郁棠還是記住了他。

不久之後,她知道這位表哥名叫陸一鳴,是承恩伯府陸家的三公子。

而他另一重身份,是郁家走失的嫡小姐--郁卿蘭的未婚夫。

……

兩年之後,陸家為了維持郁、陸兩家的姻親,就向將軍府提出,兩家婚事不變,既然嫡小姐丟了,那就用郁棠代替。

對此,郁將軍猶豫了幾日還是答應了下來。

郁棠並沒有因此而竊喜,她雖然名義上是郁家的姑娘,但她心裏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為了能配得上陸一鳴,她不要命的去學。

陸一鳴文采極佳,郁棠就日夜勤習琴棋書畫,不出幾年,手心就磨出了繭子。

又聽聞郁卿蘭是個得體大方的姑娘,郁棠就處處向京城貴女學習,看見郁將軍和陸一鳴眼中的驚艷,郁棠對自己付出的一切都甘之如飴。

可久而久之,她自己原先是什麽模樣,就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人人都道郁棠天生好命,能嫁給陸一鳴那樣溫文爾雅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