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間

直到將又一個日期從壁掛式的日歷上劃去了,葉挽秋才驚覺自己十八歲的生日就在明天了。

她握著筆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捂著脖子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日期看了好一會兒,接著緩緩回頭去看那幅繃架上的蓮花三太子圖。底部的赤金團蓮基本已經繡制完畢,名諱是昨晚才剛剛收的針,還剩下最難的混天綾的另一半和依然只有描邊的神號名稱。

繡神號倒不難,只需要像平時那樣用最基礎的繡法就好。難的是那條飄逸如霞雲繞身又色澤極為通透艷麗的紅綾。繡品必須在保證最大程度地還原它縹緲靈動姿態的同時,還要兼顧尾端的銀蟾圖樣細節。這樣才能做到針腳平整,線面整齊,加之選用蠶絲為線繡繪制成,整幅繡品只要放到稍有微光的地方就會顯得光彩熠熠,從不同的角度看更會有不同的暈華美麗。

葉挽秋伸手摸上那塊尚還空缺著的光滑綢面,眼神呆滯地摸了摸自己的發頂和因為已經連著熬夜十來天而明顯變得青黑不少的眼窩,感覺這個認知實在太“禿如其來”了。

還在她盤算著自己到底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完整繡好這幅三太子神像圖的時候,樓下傳來葉芝蘭叫她下來吃早飯的聲音。葉挽秋哎一聲,換好衣服噔噔噔地下了樓,看到有幾個來得早的繡鋪學員已經坐在窗戶邊光線好的地方開始練習針法了。

她很快吃完早飯,將桌子收拾了出來。店裏的兩個老員工張放還有宋文姣正在整理已經做好的旗袍訂單,分裝整理等著快遞員一早來取。見到葉挽秋一臉困倦地炸著毛擦桌子,張放打趣地朝她吹個口哨,手肘撐在櫃台上,調侃著說到:“誒誒,葉子。眼睛睜開點,你這桌子擦得全糊你自己身上了。”

葉挽秋一愣,努力擡起沉重的眼皮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被困倦統治的大腦終於遲鈍地得出自己被對方耍了的結論。她翻一個白眼,抓起旁邊碗裏的一個玉米饅頭就朝張放扔過去:“幹/你的活兒去吧!”

張放接住饅頭咬一口,笑嘻嘻地說:“少熬點夜。熊貓眼就算了,頭要是都禿了可就不好看了。”

“……”葉挽秋停下上樓的動作,回頭用一雙缺乏睡眠毫無亮光的死魚眼渙散地看著對方,“再說我就用針把你的嘴巴縫成中國結。”

“我靠,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張放把最後一口饅頭咽下去,誇張地吐吐舌頭,手上分裝成品的動作嫻熟飛快。

這時,取了新畫稿的葉芝蘭從裏屋掀開竹簾走出來,看到葉挽秋站在樓梯上一臉疲憊的樣子就知道她昨天除了白天在店裏幫著四處忙碌,晚上又因為刺繡而熬了挺久的夜:“太累的話就歇一下,放著我來吧。那幅繡品太精細而且復雜,確實很需要費神的,再說我們手上有一批訂單也沒那麽急,還可以再緩緩。”

葉挽秋揉揉額角,笑著搖頭:“沒事的媽,就快了,我今晚肯定能繡完,明天剛好能趕上。”說著,她輕快地朝樓上跑去,很快傳來一聲關門聲。

於是整整一天,除了吃飯以外葉挽秋就再也沒出過房間門。直到終於繡完混天綾和神號“三壇海會大神”字樣的最後一針又剪了線以後,葉挽秋才終於嘆出一口氣,仰頭活動了一下酸痛無比的脖頸和肩膀,眼睛澀疼。

墻壁上貓頭鷹時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靠近二的地方,她將神像圖上其余留著的針和蠶絲線都收好放在盒子裏,強撐著困意仔細檢查過每一處細節。做完這一切後,葉挽秋來到洗手間簡單地洗了洗臉,關了燈疲憊至極地倒在床上。在眼睫合攏的最後一刻,她隱約看到有清散銀亮的月輝從窗外穿透紗簾滲透進來,像個夢一樣溫柔地鋪開在那幅神像繡品上。

冷調的光色帶著種奇特的通透感,和雪白的綢布幾乎融為一體,化作一片發亮的霧海。綢面上的少年神祗在這種光影變幻中仿佛活過來了似的,靜靜地看著床上已經完全熟睡的女孩,眉目精致俊逸,容色冷淡到不染一絲煙火氣,隨時會消散在月光裏那樣的虛幻而美好。

葉挽秋不記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覺得自己被母親叫起來的時候還困乏得好像才剛躺下去似的。

她在床上掙紮了好一陣,完全靠著本能從床上爬起來,關了空調,像只軟體動物一樣爬到窗邊去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撲到自己臉上,眼皮沉重得只能勉強睜開一條縫,視線裏的景物都霧蒙蒙的,沒有清晰的輪廓和邊界。

一早起來的空氣就有些潮濕悶厚,天色也如被用鉛筆塗抹過一般灰懨懨的,只留一線極窄的冷白流光如幽靈一樣徘徊在遙遠的山峰輪廓上,襯得山體上的森林植被越發濃綠幽深。

要下雨了,稠霧湧動,天悶潮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