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黃昏暮色,殘陽如血。

無數屍體倒在廣陵城外蒼茫的平原上,烏鴉低低地盤旋著,不時發出“嘎嘎”的怪叫聲。長風掠過曠野,折斷的旌旗依舊在風中獵獵作響。

那個原本宛如戰神一般的男人躺在那裏,血液在他的身下幹涸,他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但他望著蘇意卿的眼睛卻還是那麽明亮而炙熱,仿佛有火焰在燃燒一般。

“為什麽?你為什麽會來救我?”蘇意卿用顫抖的聲音問著,幾乎不敢看他。

那個男人,他的眉目應該是極英俊的,卻浸透了濃郁的肅殺與冷酷之意,哪怕到了此刻,他也依舊如同一柄利劍,鋒芒逼人。

他是謝楚河,名震天下的大將軍,剽悍驍勇,一時無雙,在江東坐擁百萬雄兵,鐵騎所到之處,能令小兒夜間止啼。

他與她,素無瓜葛,在這生死關頭,他卻拼死奔赴千裏,只為救她而來。

謝楚河的聲音那麽低,在曠野的長風中幾乎微不可及:“我聽憑本意驅使,無悔無怨,秦夫人,你不必介懷。”

他竭力地想要伸出手去,這一生,最後一刻,想要觸摸蘇意卿,“可惜,以後我不能再保護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的手指碰到了蘇意卿的衣襟,而後,無力地垂了下去。

戰馬發出悲滄的嘶鳴。

“大將軍!”

眾部將悲憤難忍,不禁失聲痛哭。士兵們黑壓壓地跪倒了一大片。

謝楚河一去,江東再無這般英豪能夠逐鹿天下,大燕的朝廷又可以過幾年安心日子了,如此,應當就是秦子瞻所願吧,故而,他不惜親手將自己的妻子送入死地之中,他賭的就是謝楚河一定會來救她。秦子瞻贏了。

蘇意卿本就是冰雪聰明之人,想及此節,全身如墜寒窟,幾乎發抖。

軍中有人吹起了號角,號聲淒厲而悠長。

蘇意卿茫然四顧。

天邊的微雲映著模糊的血色,蒼穹遼闊,曠野蕭索。

她緩緩地跪在謝楚河的身前,微微一笑。

秦子瞻的夫人蘇意卿,是名動京都的美人,這一笑,當真明艷不可方物。饒是有將領痛恨不已,想要責罵她,此時見了,也不由一怔。

蘇意卿的聲音輕軟而溫柔,宛如春水流淌:“承君高義,不敢相負,願隨君於泉下,以報恩德。”

下一刻,她忽然從袖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決然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心痛得裂開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緣故。

恍惚中,蘇意卿感覺自己飄飄搖搖地飛上了半空,俯視這原野山川。

天地空闊,往事重重如雲煙,盡皆消散去了。

十裏長坡之外,秦子瞻負手而立。有人策馬飛奔而來,向他稟告諸般情形。

秦子瞻暢意地大笑了起來:“謝楚河,你終於死了,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了!”

半晌之後,他臉上的笑容淡去,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卿卿,你是不是在恨我?我不負這天下蒼生,我終究是負了你。”

蘇意卿望著這一切,心如止水。其實此刻,她本已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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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意卿倏然從夢中驚醒。

天色微明,朦朧的光影透過綺羅紗帳落在枕邊,外面莫不是下起了雨,看過去濕漉漉的一片。

她眨了眨眼睛,才發現是自己的眼淚濕透了眉睫。

初春曉寒,身體都是冰涼的。

侍女白茶注意到了動靜,輕輕攏起了紗帳:“六姑娘,醒了嗎?”

“嗯。”蘇意卿應了一聲,帶著軟軟的鼻音。

白茶看清了蘇意卿的模樣,不由大驚,慌張地問:“好端端的,姑娘怎麽哭了?”

蘇意卿不想說話,嘟著嘴,把頭埋到被窩裏面去。

“哎呦,我的好姑娘,你到底是怎麽了?”白茶又心疼又焦急,“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白茶一邊問著蘇意卿,這一頭,已經趕緊讓房裏的季嬤嬤去稟告蘇夫人了。

少頃,蘇夫人溫氏急急忙忙趕了過來:“卿卿,我的兒,你怎麽了?可別嚇唬為娘。”

蘇意卿聽見了母親的聲音,露了半張臉出來,眼睛哭得紅紅的,水光迷離。

小姑娘年方豆蔻,正是嬌俏可人的年紀,何況她又生得如此貌美,這幅哭泣的模樣在溫氏這個母親眼中看起來,真真是可憐又可愛。

溫氏的心都快化成一灘水了,一把摟住蘇意卿:“寶貝兒,快告訴娘,出了什麽事了?明明昨兒晚上還好好的。”

蘇意卿抽抽搭搭地道:“我做了個噩夢,好害怕。”

“你這孩子!”溫氏松了一口氣,忍不住用手指在女兒粉嫩嫩的臉頰上戳了一下,“多大的人了,這也值得哭,害不害羞啊?”

“可是,真是好害怕。”蘇意卿把臉在母親的手上蹭來蹭去,感受著那種柔軟而真實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