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心還在抽痛,鮮明刻骨的感覺。那不是夢,前塵歷歷在目,昨日不能忘卻。或許是在黃泉路上迷失了方向,兜兜轉轉,她竟重返十五年前的舊世。

彼時,歲月靜好,人間無憂。

白茶點燃了燭燈。柔和的火光驅散了拂曉之前的氤氳。

蘇意卿的孺慕之態令溫氏失笑。

她輕輕拍著女兒的後背:“別哭了,眼睛都腫了,可醜了,你五姐姐看到了要笑話你的。做了什麽夢呢,會嚇成這樣?”

蘇意卿前世時是一品誥命夫人,後來縱然時局戰亂,她也始終處於秦子瞻的庇護之下,養尊處優,平日裏端的是雍容高雅。如今回到十四歲的年紀,不知怎的,竟連心性也隨著變了回去,言行舉止間不由自主地帶著小女兒嬌憨的意味。

“娘。”蘇意卿仰起臉,用淚水盈盈的眼睛巴巴地望著溫氏,“我不要嫁給子瞻,我們去和秦家退親,好不好?”

“不好!”溫氏變了臉色,“你胡說什麽呢?這種話可是女孩子家能輕易說出口的?”

秦家九郎名子瞻,乃是京都出了名的年輕才俊,以未及弱冠之年而官至太府少卿,在本朝算是絕無僅有,這憑借的不僅是膠東秦氏的顯赫家世,更是因著他驚人的才華和能幹。

更何況,他還是一個豐神俊朗的美男子,所謂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京中的閨閣女子提起秦九郎,十個有九個是會紅了臉的。

這樣一個被老天爺厚愛的男子,偏偏對蘇意卿情有獨鐘,當初甫中了狀元,秦家就急急地上門定下了親事。

這件得意的事情,讓溫氏風光至今,這京中有女兒待字閨中的貴婦人,誰不羨慕她。

她此刻聽得蘇意卿這麽說,饒是平日疼愛女兒,也不由板起了臉:“卿卿,你老實告訴娘,好端端的,怎麽忽然起了這種念頭?”

蘇意卿卻是不怕母親的,她一骨碌爬起來,鉆到溫氏的懷中:“我夢到子瞻負了我,他是個壞人,我不喜歡他了。”

她的聲音軟軟的,還帶著一絲委屈巴巴的意味。

溫氏好氣又好笑,趕緊喚白茶過來:“快服侍姑娘更衣,這天氣怪冷的,著涼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白茶並蘇意卿房裏的海棠、芍藥上前來,連哄帶拉地侍奉著蘇意卿起了床,梳洗妝扮。

天色漸漸大亮起來。

元日剛過,昨夜外頭還落了一層薄薄的雪,正是一年最冷的時節。

紫銅爐子裏點著銀絲炭,熏得屋子裏暖烘烘的,爐子上頭擱著杜若香屑,草木的香氣隨著溫度慢慢散開,不很濃,若有若無地裊繞在帷幔間。

蘇意卿嗅著這熟悉的氣息,感覺整個人慢慢地鮮活了起來。

侍女給蘇意卿穿上了一套丁香色的夾棉襦裙,那料子是出自松吳的雲羅錦,裙裾上繡滿了藤蘿花蔓,長長地垂到了腳邊,另佩了一幅同色的披帛,卻是如煙霧般輕軟透明,隨著蘇意卿的步子微微搖曳,更襯得她如同嬌花一般。

溫氏看了,極是滿意,只有女兒這樣的容貌,才能配得上秦子瞻那樣的人才。

“娘……”蘇意卿又蹭了過來,拖著長長的聲音叫溫氏。

溫氏正色道:“這門親事當初是你自己點頭的,爹和娘替你相看過,秦家九郎家世樣貌皆是上等,何況他對你是真心喜愛。雖說世事難料,保不齊他的心意一輩子不變,但如今你僅憑一夜癔夢,就對他妄下斷言,不但愚昧,而且寡情,卿卿,你平日裏素來乖巧,這種傻話,以後斷不要再提。”

是啊,世事難料,秦子瞻對蘇意卿好了一輩子,卻在最後為了權勢,斷然舍棄了她。蘇意卿如今想來,已經沒有太多悲憤之意,唯余惆悵而已。

溫氏看著女兒發呆的樣子,忍不住又道:“再說了,子瞻能看上你這樣的草包美人,那是我們蘇家祖上積德,便宜了你,只有他嫌棄你的份,還輪不到你來嫌棄他。”

蘇意卿聞言為之氣結,憤憤地對母親抗議:“我才不是草包,老師說我天資聰穎,稟賦出眾,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

白茶在後面撐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海棠和芍藥膽子沒那麽大,忍笑忍得臉都憋紅了。

“天資聰穎?稟賦出眾?”溫氏故做訝然狀,轉過頭去問季嬤嬤,“周先生說的是誰家的子弟,好生厲害,嬤嬤你認識嗎?”

京都久負盛名的白川書院山長周鴻生,號不愚山人,是大燕朝琴道第一國手,蘇意卿正是他的關門弟子,也是他所收的唯一的女弟子。蘇意卿所說的老師,指的自然是這位周先生。

季嬤嬤向來把蘇意卿當成眼珠子來疼愛,比溫氏這個母親還縱容她,當下站出來為蘇意卿撐腰:“六姑娘彈琴的時候,連那雀兒都落在邊上聽著,那還不是極好的?秦九公子上回還說過,假以時日,將來六姑娘的成就未必不能越過周先生,可見天資聰穎和稟賦出眾都是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