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剪牡丹(4)(第2/2頁)

她語氣漸暗,重新撿起前頭的話題說了下去:“妾身的孕事從何而來,診脈的郎中不知道,容毓明卻一清二楚。”

“妾身……”戚夫人喃喃地道:“不瞞娘娘說,妾身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真的活不下去了。”

“容毓明這個人沒有廉恥,也沒有人倫。他竟然笑著對妾身說‘哥哥的嫡子多多益善,這個孩子自然要生下來’。”

“妾身一心求死,撞在了墻上。”

“可是妾身卻沒有死成。”

容晚初已經預感到了戚夫人要說出來的話,面上不由得跟著端肅起來。

戚夫人道:“那時妾身還不知道呼蘭氏和她的兒子,到底有著怎樣的手段——妾身醒來之後,腹中已經沒有了孩子,妾身只記得自己跌在地上傷了頭,身邊的丫鬟因為‘服侍不力’,死的死,攆的攆……”

“連容毓明做過的那些肮臟的事,妾身也……全然不記得了。”

戚夫人聲音十分的平靜,連眼眶裏的淚也是平靜地滾落下來:“娘娘,妾身也不知道妾身該不該寧可一輩子都不要想起來。什麽都不記得,每一次都從頭開始的時候,那羞辱也只在眼前罷了。”

“妾身嫁進來不過五年,‘跌傷頭’卻足足有七、八次了。”

即使是心中有所準備如容晚初,在這個時候也仍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仿佛咽腔中有口氣堵在了那裏,讓她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伸出手去握住了戚夫人的手。

戚夫人將臉埋在了她的掌心。濕/潤的液流氤氳開來,無聲無息地沿著掌紋蔓延了整只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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磧裏征塵漫漫,黃沙無垠,中原已經是物華俱新的節令,榆關的楊樹卻才剛剛開始飄起薄花。

這座往日西北最繁華的藩鎮,此刻卻因為戰釁的紛起而沉冷下來。

嗅覺敏銳的商隊們大部分早就停止了這條路上的往來,每天從鎮子東西貫出的駝鈴聲都漸漸消隱無蹤。

只有極少數的商人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榆關城裏。

容玄渡笑著端起酒盞,與面前的中年男人碰了一杯。

那中年男人一直陰沉沉的神色到此也溫和起來,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些許笑意,道了聲“大將軍客氣了”,仰頭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的時候嘴角掛上了一點薄薄的暗紅顏色,駱駝血的腥氣在口腔和房間裏彌散開來。

中年男人站起身,長長地做了個揖,告退出了門去。

容玄渡又在房間裏坐了片刻,才起身踱了出來。

門口的戍衛穿著薄甲,恭恭敬敬地行禮:“大將軍。”

容玄渡微微頷首,問道:“前鋒將軍在哪裏?”

那兵士仿佛並不意外他的問題,一點磕絆都不打地應道:“容將軍在演武場。”

將軍府戍衛所說的演武場,自然是將軍府後院的那一座。

大軍在榆關城安頓下來,也不過些許時日。開始的那幾天裏,這座演武場還頗有些人氣,到今天已經十分的寥落。

偌大的空場之中,只有一個人影在擎著槍挑刺。

年輕的郎君身量高挑,蜂腰猿臂,雖然只是一直在做著同一個枯燥的挑、刺的動作,但每一下的幅度都近乎完全相同,出槍、收槍的時候掠動薄薄的風聲,槍尖的紅纓在空氣中幾乎帶起殘影來。

容玄渡在場邊站了半晌,場中的容嬰才在收了槍之後停下了動作,拉起肩上的帛巾擦了把汗,拖著槍低著頭往場邊來喝水。

擡頭看到容玄渡的時候,微微地頓了頓,才道:“將軍。”

容玄渡卻拍了拍他的肩,朗聲笑道:“軍營之外,不必拘束於軍中之禮。難道你叫我‘將軍’,就不是我的侄子了不成?”

容嬰垂首,沉聲道:“禮不可廢。”

容玄渡也不強迫他,只是道:“出門在外,雖然每天的鍛煉要緊,但也要張弛有度,不要熬壞了身子。”

容嬰恭聲應“是”。

容玄渡卻像是忽然有了興致,也從一旁的兵器架上揀了揀,拎出一杆槊來,道:“來!讓二叔試試你如今的身手。”

一旁的侍衛隨從識趣地出去預備了熱水和藥酒,又叫了待命的醫官。

叔侄兩人的切磋雖然點到即止,但各自分開的時候,身上依舊不免有些磕磕碰碰的小傷。

醫官替兩個人各自處置傷處,容嬰席地而坐,單膝屈起來搭著手臂,垂首微微地喘息,耳邊響起容玄渡笑意盈盈的語聲:“阿嬰,不愧是我容家的麒麟之駒……”

年輕的郎君埋著頭,腦中忽然像被針刺了似的,隱隱地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