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談心

這頓飯最終在宋初昭一頓頭皮發麻中結束。

她生怕顧國公再問她一些關於春闈的事,快速吃完了飯,便起身告辭。

顧國公那股原本計劃跟兒子談一談人生的強烈欲望,在察覺出她強烈的抵觸情緒之後,被迫暫停。好在他的內心經過雞腿的撫愈,變得堅強很多,沒有因此覺得難過。

在晚飯後突然空閑出來的這一段時間裏,顧國公又開始獨自思考起那個伴隨了他十幾年,卻每次都在中途斷裂難有進展的人生難題——他的小兒子到底在想什麽?

一直到入夜,顧國公與夫人一起躺到床上,蓋上了被子,也沒有從這個問題裏掙脫出來。

安靜的環境與突然空虛的心神,更給他創造了胡思亂想的機會。

這一次他能參考的證據比以前多,心情也比以往都要寧靜,所以探索得比較深入。

其中,最核心的兩個問題為:五郎為何突然要與自己一起吃飯?又為何會主動給自己夾菜?

他們已經許久沒有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吃飯了,即便是在家宴裏,顧風簡也始終保持著疏離禮貌的態度。與他說話時,能簡則簡,絕對不會超過十個字。還會主動坐到離他最遠的位置。

雖然顧風簡很少在明面上表現出他的不悅,但顧國公還是能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取到,每次自己跟他寒暄之後,他都會變得不大高興。

顧國公也不想總頂著一顆破碎的心去煩他,加上頻繁被陛下派往別處,無暇細思,久而久之,父子關系就變成了這樣。

五郎今天的舉動……是在主動和他示好嗎?

顧國公翻了個身。

他對顧風簡,那是極愧疚的。

他回憶起顧風簡年小時,躺在他的懷裏,乖乖地抱著他,睫毛上掛著眼淚,甕聲甕氣地同他說想回家。

他當時只能低聲安慰,說很快要帶他離開,又許諾說自己會常去看他,可是最後都沒有做到。他甚至不敢再去。

顧國公不由心酸。五郎當時是不是特別失望。

一個人蹲在清冷的山頭,托著下巴,望著蔓延到雲霧深處的石階,默默等著自己的身影出現天地盡頭,從早到晚。

他以前總是叫自己刻意不去思考這些事情,因為一旦想起來,便是痛苦煎熬。然而對於五郎來說,他就是那樣一日一日熬過來的。他對自己的痛恨,積累在過往的每一天裏。

顧國公想得眼淚都要流下來,腦子也越來越精神。

五郎一定特別難過,當初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青山上。

或許還會以為自己不拿他當家人。

顧國公坐了起來。被子撐起,帶進來一道風。顧夫人凍了下,跟著迷迷糊糊醒來。

她偏頭一看,悶聲道:“你做什麽呢?怎麽還不睡?”

顧國公鉆出被子,把邊角給她掖平。然後坐在床沿上,兩手撐著膝蓋,低垂著頭,開始今夜的失眠。

顧夫人望著他的背影,躺了會兒,也爬起來,從背後兩手抱著他,喚道:“顧郎,你在想什麽?”

顧國公聲音喑啞:“我在想五郎。”

顧夫人問:“五郎怎麽了?”

“我總覺得我偏待他。”顧國公的聲音時高時低,“今日仔細一想,發現自己還是太過分了。”

顧夫人:“為什麽這樣說?”

“我以為五郎性子冷,便由著他冷,不該這樣。也許他只是在生氣呢?”顧國公偏過頭說,“或許他是想叫我哄哄他。”

顧夫人動搖:“啊?”

顧風簡總是孤零零的一個,冷眼看著他們一家人似的打罵玩鬧。這與沒回來時又有什麽區別呢?住回一起了,關系卻更遠了。對他來說,豈不是更加失望?

絕對是了,所以他才會同宋三娘一起去賀府。因為宋三娘以後就是他的家人。他心裏是很看重家人的。

與範崇青打架也說得過去了,目的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哪曉得自己這般失格,過去數日才知道這事。叫他一番苦心白白浪費。

顧國公痛心道:“不是他不體貼我,是我不體貼他。我沒有補給他,還叫他難過了,難怪他不理我。”

顧夫人:“他理你了呀。他今天晚上不是理你了嗎?還給你夾菜了。”

顧國公搖頭:“所以我更難過了。”

顧夫人以為自己睡得混亂了:“你究竟在說什麽呀?”

顧國公沉吟片刻,說:“五郎與範崇青打架的事,你該早些告訴我的。”

“又不是什麽大事。”顧夫人不滿道,“你怎麽又提?今天吃飯的時候你居然還說出來了。”

“哪裏不是什麽大事!”顧國公嚴肅道,“此事非常嚴重!”

顧夫人叫他給震住,松開手,索性也坐到床沿上,與他並排靠著,問道:“哪裏嚴重?都說已經解決了,只是誤會。”

顧國公說:“你想,五郎是那種會因為別人說幾句話便動手的人嗎?他平素藏得深,根本沒人能激怒得了他。若是有人敢當面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