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飯

顧國公坐在殿前長長的石階上,黯然眺望著遠方,悠悠嘆了口氣。

同他搭話的那位官員跟著悲從中來,恨不得回到剛才抽自己一巴掌,把話給咽回去。

他弄碎了顧國公的心,現在留也不願,走又不是,內心滿是傷懷。

官員本著一點微薄的共事情誼,小心靠近,問道:“你家五郎,是還記得當年的事,對你有所介懷嗎?”

“哪能不記得?我都忘不了啊。”顧國公眼底閃過慟色,“夫人想到此事,夜裏都還不敢入睡。五郎就更不必說了。只是他少年老成,心裏有什麽,從不叫我們知道。”

同僚大為同情,提著衣擺在他旁邊坐下,安慰道:“當初的事不能全然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五郎如此懂事,該是會諒解你的。”

顧國公搖頭:“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我沒做好父親。本是權力爭鬥裏的齷齪齟齬,卻叫他一孩子牽連其中。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懂事,還是已經對我涼了心。”

“你不必如此自責,要怪,該怪那福東來太過無恥!”官員唾罵道,“他真的是萬死難贖其罪!”

福東來是一位術士。

先帝年輕時尚算英明,到了年老開始犯起糊塗。因為恐懼死別,執迷追求長生之道。大肆網羅天下術士,要他們去為自己尋找蓬萊仙境。其中最為受寵的便是福東來。

他給福東來封侯拜相,賞賜萬千金銀。甚至差點將他招為駙馬。

所以,再聰明的人也有不清醒的時候,而當他們不清醒起來,比尋常人還要可怕得多。縱是秦皇漢武那樣的英豪人物也不得免俗。

先帝踏上求仙老路,便跟瘋了一樣,叫福東來耍得團團轉。一會兒要南巡,一會兒要封禪。閑得沒事就去祭祭天,身體不好就急著磕丹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像上邊那兩位大人物一樣,搞一場“名留青史”的大屠殺。

當時國公與一幹臣子看不過眼,便聯名上奏,彈劾福東來揮霍無度、朋比為奸。不想叫福東來給記恨上了。

那人做事極其陰損,知道自己動不了根基深厚的顧家,便同陛下說,顧府的小公子很有仙緣,適合做他的仙童。帶著他,說不定能早日尋得蓬萊仙島。又說自己給顧五公子算了一卦,顧風簡的命格與國運沖煞,天生該成仙,不該入仕。武則竊弄威權,文則霍亂朝綱。氣得國公差點當場舉劍殺了他。

顧國公那時還不是國公,手上沒這般權力,也拗不過族中長輩。硬撐了幾天,還是只能看著顧風簡哭得淒慘,被人強行帶走,在福東來身邊做個小道童。

他起先去看五郎時,五郎總是哭著喊著要跟他回家,他心裏萬分難受。顧夫人又被氣病了,需要照顧,他幾邊脫不開身。加上福東來會刻意當著他的面差使五郎做事,他去一次,五郎慘一次。若是不去,五郎還能吃飽穿暖,過得舒服。到後來他不敢再露面。

好在先帝沒過幾年就死了……不是,可恨那福東來禍害得先帝英年早逝!顧風簡才被接回家中。

只是就在那幾年裏,顧風簡的記憶已經很清晰。他天生早慧,身體不好,對家人變得極為生疏冷淡。

同僚拍了拍顧國公的背。

他知道,顧國公是這事裏最難做的一個人。

陛下當時近乎瘋魔,誰的話也不聽。顧風簡要被送去做仙童,他若是不答應,會累及顧府其他人。可是他答應了,顧夫人又受不了。

他夾在中間,連個叫苦的機會都沒有。國與家,忠與情的重量,全壓在他一人身上。

而且顧風簡還算好的。他聰明,腦子清醒,福東來也沒敢對他做什麽過分的事。當時和他一起做道童的一位小公子,因為被騙得太深,現在已經出家了。

“我們五郎,哪裏能打得過範二啊?他又沒學過武。範尚書那兒子,虎得很,同我家四郎有一比。”顧國公憂愁道,“範二斷然不會賣他面子,五郎不會被打傷了吧?”

同僚說:“你們五郎確實身體不大好。但是我聽別人說,範二公子傷了,你家五郎沒傷。”

顧國公搖頭不信:“不一定。他就算是傷了,也會悄悄藏起來傷。”

同僚心道,這還能悄悄藏起來嗎?

顧國公說:“我們五郎,很是忍辱負重的。又懂事,又好說話,所以我才總是擔心他。”

官員說:“你若真擔心他,就讓他跟著顧四郎學些拳腳。”

顧國公又是一聲長嘆:“唉,他剛回來時,也隨口提過想學武,四郎就自告奮勇要去教他,結果沒有輕重,讓人在風口練習紮馬步。五郎剛學了一天,連燒了三天,差點就那樣去了。氣得我打了他一頓,不準他再胡鬧。”

官員驚道:“你打五郎了?”

顧國公瞪眼:“怎麽可能!自然是打的四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