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的火光,不知何時落進了我心田。待發覺時,已燎遍了整片荒原。——題記

*

任勤勤站在門背後,聽著大人們在客廳裏談論她。

“……下個學期就念高三了,書是念得很好的……阿康走得太急,什麽都沒準備。他的喪事都是兄弟姊妹們掏腰包給他辦的……”

說話的是任勤勤的大姑,她口裏的阿康則是任勤勤才去世的父親任康。

任家遠非大富大貴,甚至離中產人家都還隔著十七八個小康。

任康初中畢業,離婚男人帶著女兒在城裏打工,一份保安工作一做就是十多年。

眼看著女兒就要考大學了,任康就職的公司半夜進了賊。任康捉賊時被賊娃子用一把小水果刀捅在了心口,沒救得回來。

公司送來的慰問金足足二十萬,在D城外環正好夠買一個電梯公寓裏的衛生間。

這個衛生間如一塊香臘肉似的,引來了貪吃的野貓。任勤勤的兩個姑姑三個叔伯趕到D市辦完了喪事,摩拳擦掌準備分了兄弟的慰問金。

“勤勤都十七歲了,你堂姐在你這年紀早就進城打工了,是大人了。大人就該懂事,姑姑們給你爸的喪事墊了錢,你該主動補回來。”

“小孩子家拿這麽多錢,會學壞的。讓大伯給你管著的好。”

任勤勤在這些親戚口中,忽大忽小,十分滑稽。

任勤勤一個保安的女兒,打小就在拆遷房安置戶小區裏摸爬滾打,野蠻生長到了十七八歲,並不是任人欺淩的小白花。

可不等任勤勤亮出起手式,就被她的另外一位家長打斷了。

另外一位家長,現已改名王英,原名王銀花的王女士,任勤勤的親媽,乘坐著一輛油光水滑的黑色大奔,以出其不意之姿殺到了任家,將女兒打發回了臥室,接過了談判大權。

“銀花,”任大姑開口就叫破了王女士的真名,口氣好似道士逼著妖精顯原形,“你和阿康早離婚十來年了,你現在回來搶他的錢,你哪裏來的臉?我們任家可沒有對不起你,勤勤我們也給你養這麽大了,也沒養廢,你做人要摸著良心。”

王女士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被前夫打得滿巷子哭號亂奔的小媳婦。她保養得極好,滿面紅光,穿著真絲夏裙,略微有點發福,同任勤勤那些有錢同學的母親好似一個廠家的同一批貨。

王女士的司機還站在她身後,身兼保鏢,雄赳赳一名大漢。任勤勤的三個叔伯有點慫。

王女士未語先笑:“大姐,你這說的什麽話?勤勤她爸的後事,多虧你們操持。不然等我得到消息趕過來,那得什麽時候去了?你們給她爸墊的錢,我一分不會少你們的。我和她爸是分開了,可勤勤還是姓任,還和你們是一家人,不是?”

任勤勤在門後聽得有點傻眼。

王女士不僅口齒流暢,字正腔圓,還不帶一絲口音,去播報新聞都沒問題。哪裏聽得出這只是個只有初中都沒讀完,從大山農村裏走出來的女人?

任家人臉色漸緩。不是瞎子都看得出王女士發達了,坐得起大奔,用得起司機的人,是不將那二十萬放在眼裏的。

王英又說:“勤勤是我的女兒,還沒成年,接下來當然由我照顧。她後面念書、工作、結婚,都有我這個親媽張羅。”

任家人更松了一口氣。不用接手那個燙手山芋,大家都高興。

“更要謝謝大姐大哥們這些年照顧勤勤。”王英最後道,“這筆撫恤金,我做主替勤勤分了。留五萬給這孩子,算是她爸留下的一點紀念。其余的,就交給大哥,你們兄弟姐妹幾個自己分,我是外人,就不摻和了。”

任勤勤肉疼地嘶了一聲,卻也知道親媽這決定沒有錯。

十五萬買斷親情,已是促銷價。要斷就斷個幹凈,省得日後再為錢扯皮。

王英女士當場分了錢,任家人拍著鼓囊囊的腰包走了,留下母女倆敘舊。

其實也沒啥舊好敘的。

王英被前夫任康打跑的時候,任勤勤才三歲多。任康把王英的照片一把火都燒了。任勤勤也只是在外婆那裏看過親媽的照片,今日才能將王英認出來。

“勤勤,你都長這麽大了。”王英喉嚨哽著,兩眼泛起了水花,半永久眉輕輕地皺著。

說真的,還怪好看的。真不理解老爸當年怎麽舍得打她。

任勤勤則穿著寬大的校服,胳膊上別了塊孝布,耷拉著腦袋,手足無措。

她腦子靈活,不靈活也不可能考上現在這所重點中學的獎學金生。但是對著這位闊別多年、從天而降的親媽,她實在找不到什麽話可以說。

任勤勤並不怎麽怨王英十多年神隱沒管她的。

任康並不是個壞父親。至少他這些年來一直把任勤勤帶在身邊,而不是丟在老家做留守兒童。他供任勤勤讀書不算摳門,吃穿上也沒苛刻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