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多羅郡王一行返旗這日,早起天邊便陰沉沉的,似摻了墨色。

容溫用過早膳,徑直去往王府正門送行。

她到時,多羅郡王兄弟與班第還未至。

只有王府的三個小輩立在門前,勾肩搭背似在說笑。

見容溫這般早出現,三人先是一愣,爾後收了聲,齊齊行禮。

“諸位不必拘禮。”容溫頷首淺笑。

昨日認親禮上,多羅郡王曾仔細給容溫介紹過三人的身份——都是鄂齊爾的兒子,班第的親兄弟。

其中身量最高,皮相最好,濃眉鷹目,攜裹一身陰譎氣息的絳紅裘袍青年男子,是班第一母同胞的嫡親三哥。

這位三哥有個極襯他的名字——脫裏。

脫裏——漢譯為‘鷹’。

另外兩個身量相仿的少年都是庶子,十三四的年紀。大一點的名叫音察,行六。小的叫多爾濟,行七。

這會兒,與容溫搭話的自是三兄弟中最為年長的脫裏。

“未曾想公主來得這般早,阿巴嘎與阿布還在府內,我這就派人去請他們盡快出來。”

“不必催促。”容溫笑意平和,“從前在宮中,我便聽人說過,郡王府裏的一草一木都是首任多羅郡王為端靖長公主修建。我嫁進王府也有幾日了,府內逛得差不多了,就差這大門沒瞻仰過。今日難得有機會,可以一睹其風采。”

“多謝公主體諒。”

脫裏望著容溫身上被北風吹得鼓脹的妃色喜鵲登枝鬥篷,誠懇道,“不過,眼下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今日風又吹得烈,公主還是去西邊檐下避一避吧。哪處臨著福祿壽喜浮雕影壁,也是先輩留下來的物件,可作一觀。”

容溫微不可察的晃了晃涼悠悠的指尖,也不扭捏,沖脫裏道了聲“費心”,領著宮女們去了西檐避風。

誠如脫裏所說,西檐臨著福祿壽喜浮雕影壁。容溫狀似認真的打量著影壁,思緒早已打了個滾,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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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脫裏看著周身陰鷙,森冷駭人如捕食的鷹隼一般,但言語行事,卻意外妥帖知禮——表裏不一。

容溫心道,莫怪她臨出嫁前,向來萬事不掛心的太後曾親自拉著她手叮囑。說額駙班第兄弟姐妹十多個,其余人她樂意如何相處便如何相處,唯獨三哥脫裏,她需慎重對待。

因為現任多羅郡王無子,這世襲罔替的爵位,早晚會落到其二弟鄂齊爾的兒子頭上。

原本,多羅郡王都上了請立鄂齊爾嫡長子達來為世子的折子,可沒等到朱筆禦批,達來便身染惡疾,英年早逝了。

隔了一年,鄂齊爾的庶出二子,也不知何故被班第當眾斬殺於馬前。

前面兩個哥哥相繼沒了,脫裏名義上行三,實質上已正兒八經的‘嫡長子’。

按理,脫裏襲爵無可厚非。

但因脫裏與其四弟莫日根乃雙生子,且樣貌十分相似,一切便成未知了。

雙生子自古便被視為不吉,若降生在民間,被指摘幾句也就了事。

可若降生在王侯之家,那便意味著,這兩個樣貌相似的孩子自生下來起,幾乎等同廢棋——不可襲爵,不可封官,只能領著虛銜銀餉閑散度日。

除非,能狠得下心腸,舍棄其中之一。

當年脫裏與莫日根這對嫡出雙生子落地時,鄂齊爾已有了聰慧健壯的嫡長子達來。雙生子將來能否建功立業,對鄂齊爾來說影響不大,便高高興興把兩個孩子都養著了。

誰知後來,天有不測風雲,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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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容溫聽太後那意思,便是說脫裏不甘心從天而降,幾乎砸到腦門上的爵位飛了。

先是逼得雙生弟弟莫日根去寺廟裏做了喇嘛,不許再拋頭露面,算是自己親手撇幹凈了雙生子這重身份;後又明裏暗裏,拉攏族人,與其五弟班第不對付。

因為若嚴格按雙生子不得襲爵的規矩辦,接下來該輪到的便是行五、且同樣嫡出的班第了。

算起來,班第絕對是脫裏襲爵的最大阻礙。

太後之所以交代容溫,讓她慎重對待脫裏——怕的就是最後,班第敗北,脫裏襲爵。

容溫雖是公主,但身邊可用的侍衛不足十人,草原距京城天高皇帝遠的,傳信不便。

脫裏心黑手狠,連自己的一同長大的同胞兄弟都下得去手,更何況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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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溫胡思亂想間,多羅郡王兄弟已出來了,他二人身後,是坐在輜車上的班第。

隔得還有大半條長廊,多羅郡王便對容溫笑開,見牙不見眼的向容溫朗聲招呼。

“公主幾時到的?站在外邊兒凍壞了吧?都怪老五,他這腿傷了,行動不便,一路過來沒少耽誤功夫。往後我不在京城,他便有勞公主費心了。”

冷不丁被點名的班第微微昂首,面無表情的斜睨多羅郡王一眼。

鄂齊爾一看他這模樣,便知方才路上交代他的話,他既沒聽進去,也不打算配合做。正欲親自開口,配合多羅郡王把班第塞進公主府裏‘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