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事情是這樣的。

容溫用過膳,正準備梳洗歇息。

忽然聽見帳篷後面巡守的科爾沁兵勇在說話。

兩道嗓音,你問我答,有來有往。

一個問得詳細,“適才怎麽在西北方向第二個小丘上,見到純禧公主的額駙在守夜?”

另一個答得更詳細,“聽說是被罰了,郡王非但不許旁人給額駙傷藥吃食,連盞馬燈都不給留。在咱們草原守夜,除了防敵部偷襲,便是防狼群。額駙手邊連盞馬燈都沒有,又受了重傷,一身的血腥氣,若是把狼群引來,他看不見,被叼走了怎麽好!”

“對,額駙還沒吃飯!”

這兩道聲音,調子分明都起得極高,而且指名道姓,清清楚楚地往帳篷裏灌。但語氣,偏要做足了小心翼翼怕人偷聽的謹慎神秘。

和宮中那些娘娘算計別人時,想方設法故意漏消息出去的架勢一模一樣。

不對,宮中娘娘派出來的人,可比這兩兵勇機靈多了。

至少不會說出身形魁梧,倒下去便能壓死一頭狼的班第,會因為沒吃飯被狼叼走這種傻話。

因這兩兵勇的‘搗亂’,容溫原本有些復雜晦澀的心情,頓時明朗不少,無奈又好笑。

不用想也知道,這兩兵勇肯定是多羅郡王派來的。

長者慈心——分明已誠懇果斷地壓著班第向她致過歉,卻還是操心她與班第之間齟齬暗生。這在想法設法讓他二人多相處,消除隔閡呢。

容溫感激多羅郡王的好意之余,也不由得正視那兩兵勇說的話。

此次白榆林被刺之事暫且不論,年少時班第是實打實救過落水的她的。明知恩人餓著肚子、渾身傷痕在守夜,卻無動於衷,著實不太地道。

這世上,果然是欠什麽都不能欠人情。圈圈繞繞,甚是煩人。

容溫嘆了口氣,讓桃知拿吃食上來。

因今日噶爾丹部眾突襲,儀仗隊伍裏帶的輜重吃食被毀了大半。多羅郡王一行是來接人,也沒準備多余的糧草。

所以,容溫今夜吃得已格外粗簡了。

這會兒過了用膳的時辰,桃知能找來的吃食,更是簡樸得沒眼看。

——兩個饅頭。

容溫暗忖,雖沒同桌共食過,但班第那身板兒,一看就費糧食。

這兩饅頭拿出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故意去寒磣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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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夜晚之美,蘊於繁星,蘊於靜,更蘊於瞬息萬變。

容溫揣著饅頭出帳篷的時候,月色還分外皎潔。可這還未走出駐紮營地,大片烏雲已隨晚風湧聚,遮掉了泰半冷月清輝。

四下暗沉沉的,風也起的凜冽。

好在容溫提了一盞馬燈,且每隔三五步便有兵勇巡視,並不覺得害怕。

西北方向第二個小丘。

容溫逆風舉著馬燈,一手裹緊連帽鬥篷,慢吞吞的走著。

這趟出來前,容溫先打發了桃知去照顧受傷的櫻曉,後又拒了其余奴仆殷切相隨的念頭。

白榆林之事,她雖沒打算對奴仆們過分苛責問罪,但難免心生膈應。

說是去給班第送吃食和傷藥,實則更像單獨散心。

班第形容懶散的坐在小丘頂上,一腿微曲垂著胳膊,一腿隨意散放。

目之所及,早已看見一從亮光朝自己行來。

先時隔得遠,他以為是烏恩其那長舌漢子來請罪了,並未放在心上,不動不挪,穩如泰山。

後來發現來人行動極慢,才略起警覺。等他憑著過人目力,看清那襲在夜風中搖曳的湖藍是誰後。詫異之余,長臂已自然而然把身邊的東西卷巴兩下,推到背坡那個小土坑裏藏著了。

容溫剛行至小丘腳下,班第已拔地而起,抱臂居高臨下俯視她。

兩人視線相接,容溫想了想,先把手裏的馬燈遞給他。

班第沒接,那下斂的灰眸,似在問容溫,“來做什麽?”

“給你送東西。”容溫見班第不接馬燈,便自己踮踮腳,把馬燈放到低矮的小丘上去了。

而後,把兩只饅頭、一塊從科爾沁兵勇手裏討來的奶皮子、一瓶金創藥整齊放在馬燈邊上。

班第睇著那幾樣零零散散的東西,神色莫測,在容溫打算轉身離開前,突兀道出一聲,“氣順了?”

她先前還冷眼旁觀看多羅郡王鞭笞他,這會兒會來送東西。想來,心頭的怨氣應是散得差不多了。

誰知,容溫停下步子,淡淡搖頭,“沒有。”

“……”那還來。

容溫看出了班第沉默之下的意思,思索片刻,坦坦蕩蕩道,“先前被指婚與你時,我雖滿心不喜,但卻認真為將來盤算著。從隨扈到金銀產業;再到與郡王府的人相處交際;甚至連給素未謀面的科爾沁王公女眷的見面禮,都是早先打點好的,絕不落俗套……”

話到此處,容溫輕笑一聲,沒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