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抵是藥性作用,容溫這一覺睡得格外長。睜眼時,外面已是掌燈時分。

整個殿內沉抑得緊,連立架上的美人彩幅宮燈,都是一副明明滅滅,無精打采的模樣。

容溫扶著暈沉沉的腦袋,略支起身子,透過湖藍彈珠紗帳,瞧見桃知櫻曉兩顆腦袋湊在一起,正在喁喁私語。說得投入,並未留意到她已醒來了。

容溫隱約聽得櫻曉說“威風”“膽子”“頂撞”幾個詞,想起臨睡前的事,估摸她二人八成是在說端敏長公主。

人在病中,最怕心煩。

容溫柳眉一蹙,軟綿綿的倒回了菊葉軟枕上。

外間兩個宮女聽見動靜,話頭一頓,齊齊回頭。

“公主醒了?”桃知快步撩起紗帳進來,櫻曉拄拐一瘸一拐緊隨其後。

容溫看她走路的樣子,莫名想起了班第。怔了怔神,問道,“讓你好生養傷,怎麽又到近前來伺候了?”

“奴才不放心……”櫻曉悶聲道,自白榆林之事後,她自覺心裏有愧,在容溫面前收斂許多。言語間期期艾艾的,遠不如以往爽利。

反觀桃知,請罪之後,言談行事,一如往昔,波瀾不顯。

這兩人的性子南轅北轍,應事處置也是各不相同。平日瞧著,倒是桃知冷靜細膩,穩重大度,更為堪用。

一經遇事,倒是顯出了別的東西。

白榆林遇刺那日,桃知櫻曉兩人乘的馬車,是緊跟在輿車之後的。

可從始至終,容溫都沒聽見過桃知的聲響。

雖明知選擇道義固然可歌可敬,但苟活亦是生存之道。貪生怕死,人之常情。

可私心裏,容溫下意識更偏向逃命前來找過她的櫻曉。

見櫻曉這幅兜不住話,欲言又止的模樣,容溫有心打磨她,以免她將來放出去,會為一張嘴受累。

所以並未接她的茬,自顧讓人服侍梳洗用膳。

用過晚膳,容溫瞧著殿內的布置繁復得緊——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櫥、百花屏風、赤金九鳳雕花紫檀桌、軟絨福字珊瑚桌布、鎏銀八寶明燈等……

反正只要是好東西,一股腦堆在殿內。華麗富貴之外,更覺壓抑沉悶。

容溫倚在玫瑰圈椅裏,讓人收了不少東西下去,又換上些她日常用的器物。等殿內一切瞧著都順眼後,才慵懶掃了櫻曉一眼,“說罷。”

櫻曉憋了一晚上,終於得了說話的機會,自是一股腦的把容溫睡著後,端敏長公主在外鬧出的大動靜道了個幹凈。

“端敏長公主氣不過公主閉殿門,本欲帶人硬闖。旗主達爾罕王聞訊親自趕來,夫妻兩在殿前急赤白臉吵了一架,達爾罕王險些對長公主動手。長公主這才氣焰稍歇,被人‘請’回了自家府邸。”

往前推幾十年,掌管科左中旗科爾沁部的博爾濟吉特氏一應旗務的旗主是——孝莊太皇太後之父老貝勒寨桑。

後科爾沁部因有擁立大清之功,老貝勒寨桑的四個兒子分別受封爵位,分為如今的四支。

如同漢人府邸裏的長房、二房、三房、四房等。

但蒙古的規矩的又與漢人有些差異。

漢人重長房長子,蒙古卻愛‘老嘎達’。

“老嘎達”便是幺子的意思。

蒙古有幺子守家的傳統,所以當初老貝勒寨桑便把自己的旗主位置,傳給了嫡幼子滿珠習禮。

滿珠習禮後被封為達爾罕親王,端敏長公主的額駙便出自這一支——是滿珠習禮的孫子,如今掌管科左中旗的旗的達爾罕親王。

達爾罕親王的爵位比之端敏長公主的和碩公主爵位還要高一等,再加上又是手握實權的旗主,自然不會怕囂張跋扈的端敏長公主。

這兩人直接在人前吵鬧起來的情形,比之狂風遇暴雨的聲勢差不到那裏去。

櫻曉心有余悸的模樣,“不過,端敏長公主雖被達爾罕王帶走了。但臨走前,她吩咐人痛打了扶雪三十板子,說是先前扶雪阻攔她闖殿之時,指甲劃壞了她的金佛扳指。”

“扶雪?”容溫疑問,這名字有些耳熟。

“是先前宮中選中的試婚格格。”櫻曉道,“她被衛長史安排去照管花木,長公主欲闖進來時,她隨把守垂花門的婆子一起阻攔。運氣不好,遭了欲加之罪。”

“運氣不好。”容溫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問道,“端敏長公主帶了多少人來闖我這內殿?”

櫻曉含糊回道,“當時外面亂,奴才沒留意數。不過端敏長公主向來排場大,隨行的起碼二三十來人。”

容溫又問,“那純禧公主府共有多少人?”

一旁的靜立的桃知聽到這裏,眼皮一跳,忍不住偷覷了眼容溫的臉色。

櫻曉倒是無所察覺,認真估算道,“公主陪嫁隊伍共計一百三十六人,加上原本守在公主府內的奴仆,至少兩百人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