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回
為了讓旸公子相信,鄧生忍著不適,咬牙切齒宛如恨之入骨地道:“讓那狗賊死,死得也太簡單了。我想跟隨公子,親眼看著他們大廈將傾、獨木難支的模樣。”
鄧生的身份極是幹凈,他為私生子的事也鮮有人知,穆太後派去前去探查的人查不出什麽究竟,穆太後倒也並未對他生疑。
自此他名義上為宮中伶人,內地裏為穆太後的入幕之賓,在這偌大的皇宮中留了下來,見縫插針、源源不斷地為旸公子提供著穆太後的情報。
鄧生原以為他能夠一直守在旸公子的身邊,看著旸公子韜光養晦將穆家鏟除,看著旸公子坐擁江山開創盛世。
可他們籌謀了那麽久,終究還是失敗了。
那一日穆冠儒不動聲色地揭穿了鴻門宴的意圖,將旸公子藏於宮中蓄勢待發的將士絞殺殆盡,穆太後親自為旸公子斟上一杯毒酒,欲要送他上路。
而鄧生他作為鴻門宴表演的伶人卻是被穆家的兵堵在一旁,他猩紅了眼看著旸公子接過毒酒,他多想就這麽沖出去同穆家狗賊同歸於盡,可就在身子一晃時,他卻是看旸公子在殿內環視一圈,俊臉上帶了絲笑意。
那是一種早有預料、認了命的安詳笑意,又是無可奈何的微微帶苦的笑。
鄧生的心突然狠狠地擰疼了著,揪著他喘不過氣來,帶著絕望的悲涼。
明明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只要殺了那個女人就行,可……
就這麽一恍惚,鄧生看著他捧著酒杯仰頭飲下。
酒杯摔落在地上碎成七零八落,外頭突地爆發出淒厲絕望的叫聲,皇後穆宜沅蹣跚倉皇地跑了進來,她摔在了地上,肌膚被碎片劃得流出血水來。
穆宜沅卻恍若未覺,她仰著臉頰看向陸時旸,他的目光溫和又靜謐,瞧見她摔在碎片中,眉頭猛地一蹙,下意識想要來攙扶。
可毒以入血,他剛微躬了腰,整個人便摔在了地上。
鄧生將眼中的淚逼了回去,死死地又狠狠地盯著那穆宜沅,若不是她,他們怎麽可能落到這種地步,如今她竟還舔著臉過來,她哪來的臉面過來!
旸公子與她結發多年,她雖是穆家姑娘,是穆家送來的轄制。可旸公子待她卻是極好,無盡的寵愛、賞賜、榮耀皆都給了她,旸公子何曾對不起她,可她竟是在關鍵時刻出賣了他們。
雖然旸公子待穆宜沅好,可她畢竟是穆家人,他們商議謀劃時從來都是避開她的。可不知是她故意謀劃還是無意撞見,穆宜沅正好窺得了這鴻門宴的謀劃,當場便被鄧生抓了起來。
不過是一個女人,還是穆家的女人,在此等他們籌謀多年的謀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彼時箭已在弦,計劃不可更改,稍微走漏一絲風聲,他們的計劃便全盤崩潰,所有的心血都付之一炬。
鄧生理所當然地提出殺人滅口的建議,這一建議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贊同,除了陸時旸。
陸時旸一貫是個溫柔堅定的人,一旦認定了什麽便永遠不會動搖,他力排眾議將穆宜沅保了下來,對外宣稱皇後病了,實際將她軟禁於宮殿中,待事情過了再放她出來。
穆家是陸時旸心中恨之入骨的所在,而穆宜沅是穆家的姑娘,鄧生理所當然的認為陸時旸待穆宜沅的好,皆都是虛假柔情、逢場作戲,也自然地以為是陸時旸心慈手軟、婦人之仁,故而在這最關鍵的時候,作出了錯誤的選擇。
可方才陸時旸那抹笑,早有預料、認了命的安詳笑意,卻是給鄧生的一廂情願判了死刑。
他怎麽能忘了,陸時旸不僅溫柔堅定,更是個謹慎果決的人。
他明明知曉,什麽才是正確解決方案,可卻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錯誤的。
是因為那不是錯誤的選擇,而是唯一的選擇。
穆宜沅仰著臉頰,看著陸時旸摔倒了下來,看著黑色濃稠的血從他唇角湧流出來,看著他的眸光仍舊靜謐柔和。
他那麽聰明,怎麽會不知曉落得這一下場,是因為她通風報信,怎麽可以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她知曉了,縱使到了人生的最後,陸時旸也要用盡一切機會,讓她內疚懊惱,讓她沉浸於無限的痛苦之中。
若不是他,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怎麽會無辜枉死,尚且對親生兒子能下毒手,留著她或許是為了更大的籌謀。
他就是這般薄情寡義、善於偽裝的人。
穆宜沅突然冷靜下來:“是我通風報信。”
她看著陸時旸因為疼痛而打著顫,冷笑道:“沒有殺我是不是很後悔?”
她看著他打顫的幅度越來越小,似乎氣力從他身體中一絲絲抽離。
就在穆宜沅以為自己永遠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卻是見他眼皮微動,費著好大的氣力從唇中吐出話來:“後悔,該殺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