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泠今日穿的是淺藕色繡花的夾襖褙子,外面披了一件嫩粉色的大髦,脖頸處簇擁著雪白的狐狸毛,足把她的小臉遮了一半,活脫脫就像是一只粉團子。

偏偏這只粉團子長得這般精致,巴掌大的小臉上帶著笑,眉眼暈染出漂亮的弧度,仿佛能甜到人的心坎裏。

穆衍看著她眼底的認真和笑意,一時竟有些失神,他怎麽好像在哪兒見過她似的,可往前細數他的人生,單調的能夠一眼望盡。

“父皇,就是他,”姜泠看到他身上染紅的單薄衣袍,回頭看向姜照,聲音中多了幾分催促,“兒臣選好了。”

再次聽到這樣肯定確切的語氣,穆衍手中的木杖晃了晃,而後想要掩飾什麽似的迅速站穩。他垂眸看向雙腿,神色復雜而痛苦。

他是個殘廢,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廢物。

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都沒有人肯留他,更何況是在此時?從前他癡心妄想願做馬前小卒,為國建功,今時他已失去了所有資格,能否繼續留在暗衛營都無法確定。

穆衍閉上眼,任憑疼痛席卷全身,一遍又一遍折磨著自己,他不想再給自己什麽希望了,更不想再經歷第二次絕望。

“他?”姜照微微凝眉,上下打量著滿身狼狽的穆衍,語氣中帶著三分嫌棄,“阿泠這就選好了?他可一點兒都不厲害,朕說了,你只能挑一個,浪費了這個名額,將來你可不要找父皇哭鼻子。”

“才不會浪費呢,”姜泠站在穆衍身前,仰著腦袋跟他對視,漂亮的眸子裏氤氳出一層水霧,“父皇,我相信他,他一定是最厲害的。”

這樣篤定的語氣,穆衍從未聽到過,甚至連自己都懷疑,他真的能夠做到嗎?二次受傷後,他的雙腿刺痛入骨,到現在都無法動彈。

可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他真的不想辜負啊。

穆衍不敢擡頭,更不敢抱有一絲奢望,他的命本就不屬於自己,而是掌控在前頭那人的手中。

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

姜照的臉色有些發黑,他還是頭一次見阿泠對一個毫不相識的臭小子那麽信任,他渾身狼藉定是在考核中被收拾的很慘,怎麽能跟厲害產生關系?

這時,站在一旁的玄卯躬身道:“稟皇上,公主殿下,微臣不敢欺瞞,此人少有言語,恐為啞疾,若只是這樣便也罷了,可他早前受過重傷,且如今雙腿未愈,將來能否行走如常尚不可知,實在是有愧皇恩。”

姜照這下臉色更不好了,冰冷的目光掃過玄卯,淡淡道:“主考不利,五十鞭。”

暗奴無法避戰是規矩不錯,但讓這樣的人出現在公主面前,他的罪責無可逃脫。

玄卯低頭領罰,掩在鐵面下的臉色青白交加,穆衍這家夥向來走運,早前被秦朗看重親傳武藝,如今雙腿被廢,走到絕地,竟然還能擁有一線生機!

可若真叫他走大運,跟了公主殿下,待秦朗回來,他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阿泠,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麽能保護你?”眼瞅著父皇臉上寫滿了不樂意,就差一句不行,姜泠小臉一垮,搶先說道:“父皇是不是又想賴賬?他受了重傷還能這麽厲害,若是沒有受傷,豈不是更厲害,怎麽就不能保護兒臣了?”

姜照被堵得無話可說,竟真覺得她說的有幾分道理,他含笑搖搖頭:“朕不能給你一個殘廢當暗衛,剛才你也聽到了,他是個啞巴,這雙腿也早就廢了,別說是當暗衛,就算是尋常的侍衛都不行。”

“他胡說!”姜泠氣鼓鼓的看向玄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父皇,他不是啞巴,兒臣相信王太醫會把他治好的,等他痊愈了,一定會很厲害。”

姜照難得見小女兒如此固執,挑眉問道:“阿泠怎麽知道?”

“兒臣就是知道!”姜泠抱緊他的腰不撒手,小臉貼在他的龍袍上亂蹭,委屈巴巴道:“父皇答應嘛,昭陽宮那麽大,兒臣一個人多無趣,他若是用得順手便也罷了,不順手兒臣再找您做主,成嗎?”

皇宮之中地位最高的父女在為了他爭辯,穆衍心中五味雜陳,低垂著眼瞼,一時竟不知所措。

他,真值得嗎?

姜照嘆了口氣,擡手拍拍她的後背:“也好,都隨你,不過咱們可是說好了,你得乖乖喝藥,早日把病養好,不要再使小性子了。”

“皇上,此人……”玄卯還想說些什麽,姜照冷哼一聲,嚇得他瞬間噤聲,冷汗浸透了後背衣衫。

他太著急了,縱然皇上心中再不喜穆衍,可他畢竟是公主殿下看中的人,阻攔一次尚算直言,阻攔多次那便是說公主識人不清,皇上又怎會高興?更何況縱然穆衍真的跟了公主殿下又如何,得罪了位高權重的林家,雙腿被廢,稍動手腳便再無任何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