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書房的庭院裏,林景曜臊眉耷眼的站著聽訓,強壯的身軀微微向前傾著,顯得格外可憐。

一旁的李鴻薪仍舊綿延不絕的訓斥著,略顯刻板的臉上滿是威嚴與怒火,他本以為把這熱衷搗亂的家夥提前弄出去,季考就能如願以償的進行,誰知把他放出來後反而更過分了。

林家世代習武,對子嗣的開蒙和讀書並不重視,李鴻薪不願在林景曜身上多費心思,可他偏偏是一個愛鬧騰的,今天尤其不知天高地厚。

李鴻薪罵起人來很厲害,姜泠在旁邊聽了半晌,不得不感嘆他學識淵博,說了那麽多竟沒有一句重復的。

“李大人,”姜泠摸摸鼻子,小臉上滿是乖巧,接過紅菱手裏的茶遞過去,“要不您先歇歇喝口茶?”

李鴻薪怔了怔,下意識的接過茶盞,等回過神來才有些懊悔,公主殿下向來久居深宮,今日竟主動向他示好……他於心不安。

上回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只因被她多看了兩眼,皇上就把他按在了上書房,死死地跟二皇子綁在了一條船上。

公主說想來上書房念書,剛到這兒就被兩個混小子嚇得染上一場高熱,李鴻薪作為教諭先生,被皇上訓斥幾句都是輕的,若是再來一次,他這身官服也別想要了。

“微臣……多謝公主殿下。”李鴻薪臉上有些不自然,他現在對這位小公主簡直又敬又怕,簡直比面對二皇子還要心情復雜,這時林景曜想說些什麽,被他一個眼神瞪了回去,“愣著幹什麽,不是要回去養傷?”

“夫子……我……”

“沒受傷?騙我的?”李鴻薪目光漸漸變冷,林景曜頹然的嘆了口氣,滿臉不情願的走了出去。

姜泠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郁,眨眨眼,問道:“李大人覺得,這教諭先生當得如何?”

“這……”李鴻薪心中沒底,姜泠雖說想來上書房念書,卻是一日都沒念過,貿然問起這些,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李鴻薪心神一凜,認真道:“不敢談傳業授道,但微臣盡忠職守,竭盡所能,只是微臣上不能幫皇上解憂,下不能為百姓造福,深覺愧對皇恩。”

雖說身為臣子沒資格挑挑揀揀,更不能對皇恩有絲毫怨懟,但李鴻薪狀元出身,也有幾分傲氣,但凡有一絲可能他都想爭取一下。

姜泠聽懂了他話裏的暗示,忍不住怔了怔,能到上書房念書的少年大多都是朝臣子嗣,將來也定然位高權重,而身為教諭的李鴻薪,雖不能比肩太傅,卻也絕不會差太多。

他怎會三番五次的提出離開上書房?難道……是二哥?

不可能,姜泠下意識的否認了這個念頭,至少在她面前,二皇兄從來沒有展露出半分野心。從小到大,大皇兄的東西他從來不碰,甚至連問都不會問。

在她和二皇兄尚未出生時,大皇兄就被立為太子,以國之儲君的標準來培養,二皇兄沒有底氣更沒有實力跟他爭。

只是,除了二皇兄外,姜泠想不到還有什麽原因,能夠讓詭辯善言的李鴻薪視若洪水猛獸。

“殿下?”李鴻薪略帶遲疑的聲音響起,姜泠回過神,臉上的神色僵硬一瞬,很快便恢復了笑容,輕聲說道:“李大人自謙了,皇兄時常說您光風霽月,高山景行,常常令他茅塞頓開,您又何談愧對皇恩?”

李鴻薪臉色微變,尚算年輕的臉龐已是欲哭無淚,他算是徹底綁在了二皇子這條賊船上了……

見他臉色變幻,姜泠心中已然明白了,她微微垂眸,掩住了眼底的那一抹擔憂,笑著說道:“我倒是確有一事想要麻煩李大人,不知李大人可有興趣?此事若是能成,李大人您不止是皇子之師,更有教化百姓,名垂千古的功德。”

“殿下此話何意?”李鴻薪略帶驚訝的看過來,他不相信從姜泠這樣一個小女孩嘴裏,竟然能夠聽到這種話。

教化百姓的功德,那可不是只用一張嘴說說就行的。

姜泠輕嘆一聲,將書院的事情跟他細細說了,而剛說罷李鴻薪的臉色已經變了,連連搖頭道:“公主,此事牽連甚廣,萬萬不可輕舉,您這不止是辦一家書院,而是要跟所有讀書人作對。”

李鴻薪出身微末,家境雖不算貧寒,卻也絕算不上好,他見慣了因供養兄弟讀書家人反目成仇、妻離子散,也見慣了垂垂老矣的秀才靠著束脩苟活,更知曉世家權貴在朝中遍布的關系網。

凡是朝中的文臣,即便是科舉出身,也早晚會被世家拉攏,漸漸形成了緊密的利益體,又怎會縱容他人分割自己的血肉?

能夠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讀書人,又有幾個?就連他自己都沒能做到。

“先生,”姜泠平靜的看著他,烏黑的水眸似乎能被人一眼望穿,“我知道這件事有多難,但我相信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只想著自己,若人人只為自己,百姓何辜,江山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