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二更合一)

李靳嶼將奶奶和平安送到徐美瀾家去。鈄菊花頭天晚上還斬釘截鐵地扭頭說不去,結果第二天特地起了個大早,平時洗澡都要李靳嶼三催五請的老太太,還破天荒地連帶著洗了個頭,李靳嶼給她吹頭發的時候,隱隱聞到一陣痱子粉的味道,“您長痱子了?”

“你才長痱子呢。”老太太嘟囔一句。

她是用爽身粉來蓋味的,都說老人身上有股味道,李靳嶼不嫌棄她,葉濛也不嫌棄她。可葉濛的奶奶就不一定了,因為上次徐美瀾來醫院瞧她的時候,徐美瀾身上可是香氣撲鼻的。

吹完頭發,鈄菊花又咕嚕咕嚕滾著輪椅回到房間,翻箱倒櫃找半天,終於從壓箱底裏找出一件新衣服換上,正要換,一回頭瞧見自家那英俊的孫子正倚著門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別扭的心思被人看破,鈄菊花難免有些窘迫,氣急敗壞地吼道:“關門!老太太沒尊嚴,換衣服隨便看啊!”

李靳嶼哪敢,盡管落魄至此,骨子裏還是個紳士,對任何年齡段的女性都給予基本的尊重。小女孩換衣服他也知道找借口回避。剛回來那幾天其實還挺不適應的,他從沒住過這麽小的房子。這整間屋子加起來的實用面積可能還沒他以前一個廁所大。李靳嶼當時跟著老太太一進門,整個人就懵了。

李淩白那麽有錢,居然不給她前夫的媽媽買套好房子。老太太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立馬給他解釋說,是她自己不要的。老太太骨子裏還挺硬的,說什麽也不肯要李淩白的錢。

老太太本來不覺得這房子小,李靳嶼一來,她便知道小在哪了,李靳嶼一個大高個,又是個正值青春的男孩子。一進門,就像棵白楊樹一樣戳在屋子裏,那時候電燈還是那種老式的掛燈,筆直地從天花板上吊下來。李靳嶼那時候經常撞,有時候老太太在屋裏縫點東西,看見客廳裏模糊的燈影搖搖晃晃,便知道他又撞上了,緊跟著就聽見一聲低低的“操。”

是男孩子們特有的口頭禪。老太太也老聽楊天偉說,李靳嶼說得比較少,他只有煩了急了的時候才會蹦出來一句。鈄菊話當時還戴著老花鏡在穿針,小心翼翼地將線勾過去,癟著嘴有模有樣地跟著學了句,不滿地嘀咕:“操操操,有什麽好操的。”

李靳嶼那時候怕上廁所尷尬,只有等老太太出去溜達了他才起來。晚上又要等老太太徹底睡著了才去放水洗澡,或者點支煙抽。

他整夜整夜失眠,睡不著就整晚坐在小院裏抽煙。他奶奶睡眠很好,不像一般老人家睡眠淺,一點動響就醒,老太太睡覺雷打不動,不太起夜。他那時候剛從鬼門關走回來,對什麽都潦草敷衍,也不太愛說話。對老太太始終也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有時候煩了還會把她撣開,紳士的底線他能守住,紳士的風度那時候全無。極其厭世地趕她:“您能別管我麽?”

老太太脾氣也不太好,見這孫子不太好教訓,把碗一摔,“你愛吃不吃,你要不是我親孫子,我才懶得管你!”

李靳嶼少年意氣當頭,一焦慮,也把抽一半的煙給摔了,“那我親媽怎麽不管我啊!”

老太太這人向來節儉,見不得人浪費,也不管這小少爺以前是個什麽性子,直接從地上把那支煙撿起來,拍了拍灰,將濾嘴塞回李靳嶼的嘴裏,“要抽就抽完,下次再抽一半給丟了小心我抽你。”

小少爺性子其實還挺不錯的。人人都誇他聰明有教養,但他一發病就像一只被囚籠困住的小獸,發出無力而張狂的嘶吼聲,其實這種看似張牙舞爪的狠戾至少在老太太面前是有點虛張聲勢的。老太太風雨不驚,但她脾氣差,是真動手的那種,聽說爺爺就是被她這麽打死的。當然只是鎮上傳說,李靳嶼知道爺爺其實是病死的。

李淩白從來不打他,她只會冷暴力。老太太是真舍得下手打,氣急了狠狠拍他背,就像邰明霄的外婆一樣,拿著雞毛撣子追著邰明霄氣兒不帶喘的,能跑半個北京城。

李靳嶼後來漸漸適應了。跟老太太的關系日漸和諧,他脾氣越來越隱忍,老太太倒是越來越別扭,大概是這幾年身體不好,總是給他惹麻煩,老太太心裏過意不去,各種兇罵掩飾自己。

李靳嶼也都不當一回事,給她關上門,也沒走,背緩緩靠上著門。

他雙手抄在兜裏,仰著頭,拿後腦勺頂著門板,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天花頂,難得不懶散,認真地靠著,似乎在回憶這幾年跟老太太相處的時光——臉上掛著的笑意漸漸被壓平,大腦不過一遍不知道,過了一遍仿佛放電影一樣,他直接從片頭拉到了片尾,對比就顯著了。當初那個蓋世英雄,坐了十幾個小時火車風塵仆仆從寧綏趕到北京護著他、八面威風的老太太,好像就在一夕之間老去了。她這幾年生病,李靳嶼也沒覺得她有什麽變化,也許只是因為朝夕相對,他沒太注意。所有的痕跡都刻在歲月裏,只不過被她用細沙撫平了。風一吹,痕跡便露了出來,經不起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