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友記(第3/4頁)

維塔麗沒有對這種撒網式的自薦抱有太大希望。

之所以之前阿瑟為什麽到處寄信給詩歌界的前輩,就是想先混進圈子裏,混個臉熟,不過自從跟帕爾納斯派這個小圈子漸漸疏遠後,這條路不太走得通了。他認識魏爾倫之後,只在報紙上發表過兩首詩歌,沒有獲得什麽強烈的反響,本質還是因為他的詩歌不像帕爾納斯派詩人的詩歌那樣“易懂”,比如蘇利·普呂多姆,這位日後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一位獲得者,1869年出版了詩集《孤獨集》,其中有一首《破裂的花瓶》:

“扇子一下微微敲裂

馬鞭草枯萎的花瓶;

這只不過輕輕碰擊;

並沒發出什麽聲音。

-

可是這輕微的裂痕,

每天蠶食水晶容器,

隱蔽而切實地延伸,

慢慢繞圈裂開瓶壁。

-

清涼的水滴滴外滲,

花兒的汁液全枯竭,

發掘此事還沒有人;

別碰花瓶,花瓶已裂。

-

情人的手往往如此,

碰傷心靈,留下痕跡;

隨後心兒自行開裂,

愛情之花凋謝而死;

-

表面看它原封不動;

感到傷痕深深擴大,

心兒低聲飲泣哀痛;

它已破裂,別去碰它。”

*

維塔麗自己寫不好詩歌,但不妨礙她嘲笑這些一本正經的詩歌,認為沒一個人能跟自家哥哥相比。“天賦”是這麽一種可遇不可求的東西,你一旦見過那些充滿靈氣的詩篇,再看那些“平淡無趣”的詩歌,就會覺得弱爆了,沒得比。

《地獄一季》裏隨手抽出一張詩稿,就是閃亮的文字:

“我難道沒有一次英勇、美好而又虛幻的青春,幸運地寫在金頁片上?出於怎樣的瘋狂、怎樣的錯誤,現實中我才如此虛弱?你們說野獸因悲傷而抽泣,病人絕望,死者被夢魘折磨,那麽,請你們也講講我的沉淪與昏睡的緣由吧。我再也無法說清自己,就像乞丐無從解釋他們念誦的《天主經》、《聖母經》,我連話也不會說了!

不過今天,我和地獄的緣份已盡。那確曾是一座地獄;古老的地獄,人子打開了它的大門。

同樣的沙漠,同樣的夜,我又在銀色的星輝下睜開疲憊的雙眼,而生命的主、朝拜初生耶穌的三博士,心、靈與思想依然無動於衷。我們何時才能在沙灘與群峰之上,向著新的勞動、新的智慧致敬!為暴君、魔鬼的逃亡,迷信的終結而歡呼——成為最初的使者——迎接人間的聖誕!

天國之歌,人民的腳步!奴隸們,我們從不詛咒生活。”

*

她將阿瑟的詩歌念給福樓拜聽,圍觀的還有左拉和屠格涅夫。

這是在巴黎,福樓拜在母親葬禮之後第一次前往巴黎。

維塔麗勸他別總是待在莊園裏,該出門散散心,他便決定帶著蘭波兄妹來巴黎見見老友。

伊凡·謝爾蓋耶維奇·屠格涅夫是俄國貴族後裔,今年55歲,相貌堂堂儀表不凡;愛彌爾·左拉33歲,正當壯年,他3年前結婚,婚後開始蓄胡子,現在是一位有著漂亮胡須的剛步入中年的英俊男人。

朋友們都知道蘭波兄妹算是福樓拜的學生,維塔麗既是學生,又是陪伴者,她在克羅斯瓦莊園是很有必要的,可以避免讓福樓拜整天沉浸在喪母的哀傷中。所以福樓拜願意介紹年輕的學生給好友們認識,他們都覺得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

屠格涅夫自己就是詩人,欣賞水平很高,立即體會到這幾篇詩歌的美妙:那是一種澎湃的少年激情,銳利,文字從他的筆下流淌出來,純凈自然,帶著少年開始成長邁向青年的那種撕裂的痛楚,那種不確定的質疑一切又痛恨一切的青春躁動——

“在關注的田野中……撒旦,費爾迪南,帶著野生的種子奔波……耶穌在紫紅色的荊棘上行走,並不把荊棘壓彎。……耶穌曾經踏過激蕩的水面,那盞燈為我們照出他的身影:渾身素白,披著棕色的飾帶,站在翡翠色的波浪間……

我要解開一切神秘的面紗:宗教與自然的神秘,生死、未來、過去、宇宙的起源、混沌、空虛。我是幻影的主宰。

聽!……”

左拉,不用說,也能一下子就體會到詩歌中的激情。

這幾篇詩歌的作者就在他們面前,年輕得不像話,臉上還帶著少年的嬰兒肥,稚嫩得讓人無法將真人和詩歌聯系在一起。

*

維塔麗的聲音很好聽,還是女童的甜脆聲音,正在變聲期,但女孩子變聲期不像男孩那樣變化巨大。她輕柔的念著哥哥的詩歌,情緒飽滿,抑揚頓挫,富有樂感。

念完了,她放下稿紙,看向福樓拜,隨後依次看向屠格涅夫、左拉、阿瑟、福蘭,還有阿瑟在沙勒維爾的好友歐內斯特·德拉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