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蓼莪(6)(第2/3頁)

但竇嬰她還真清楚一點點,也不知道是在哪裏看到的一點零碎評價:這位外戚中難得有真才實學,同時還品德出眾的人物,最後的結果卻相當不好。

聽陳嫣這樣說,其他人都只當她是小孩子口吻,偏愛自己的表舅而已。

劉啟掃了一眼竇彭祖和竇嬰,背過身:“聽說魏其侯、南皮侯家門客最多,名聲已經大到關外去了?”

說到這裏,竇彭祖也明白天子原來的意思了。天子並不懷疑他在背後指使了那些犯事的地方官員,只是天子不喜的是他手下門客太多,什麽樣的人都有——這種事向來為統治者不喜。

竇嬰一開始就明白了,但他不願意改變。

竇彭祖卻不同,連忙道:“臣…臣回去就遣散門客!”

劉啟不說話,看向竇嬰,竇嬰卻低著頭,半晌,“臣平生最愛交友。”

這就是他的回答了,劉啟不知道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微笑著搖了搖頭:“罷了,魏其侯這個人啊…”

太聰明、太順遂,沒有真正碰過壁,所以才能如此。正如阿嫣所說,聰明人總是正確,所以就有了十分的固執。

讓竇嬰和竇彭祖不必跟了,劉啟牽著陳嫣的小手,一路走回溫室殿。

“阿嫣,你表舅這個人好不好?”

“表舅好!”陳嫣當然知道說的是竇嬰。

“呵,”劉啟似乎並不意外,只是朝跟著的宦官揮揮手,讓其中腿腳快的趕回溫室殿提前準備熱水。陳嫣今天在外面玩兒了小半天,身上已經出汗了。回去之後最好洗個熱水澡,免得生病。

“你表舅這個人朋友太多,遲早出事…我在的時候還能無虞,將來如何?”劉啟表面上是說給陳嫣聽,實際上是誰給自己聽的。

對於這個說法,陳嫣下意識道:“‘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某個有才能的大臣聲望太隆重,這個政治團體太有威望,這顯然是天子不願意看到的。劉啟活著的時候當然沒什麽,在他看來這個政治團體松散、脆弱。但對於一個新上位的君王,有著深厚人脈基礎,且這樣的基礎不來自於皇帝的大臣就必須防備了。

陳嫣很快想到了毛主席語錄,在政治集團內部,不存在幫派?這是不可能的。

劉啟挑眉看向陳嫣,陳嫣這才察覺到這句話對於她一個七歲小女孩來說太超過了,即使這個時代的人們普遍早熟。

她只能努力解釋:“不記得哪部書上看到的話了…但阿嫣覺得很對,舅舅身邊的人就是這樣!”

“你還知道我身邊的人什麽樣?”劉啟彈了陳嫣一個腦瓜蹦——這種揣測帝王心術的話換一個人說絕對是找死!但陳嫣是劉啟帶大的,他知道他的孩子有多聰明,也知道他的孩子有多不懂得這些東西!所以他不會防備,只會擔心他的孩子。

從教這個孩子讀書識字開始他就意識到這個孩子聰明地可怕,再艱深的道理、心術對於她來說好像普普通通就明白了。旁人覺得雲山霧罩的迷霧,她在天子的膝頭隨口就能道破——要知道那些失陷其中的人全都是政治生涯十幾年、幾十年的人精!

她似乎天生聰慧,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聰慧與機敏…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天賦意味著什麽,甚至從來沒有想過運用它們。

就像是人總會忘記自己與生俱來的那些東西有著什麽樣的作用。

“你說說看?”劉啟不讓宮人跟著,遠了一些才點了點陳嫣的鼻頭。

陳嫣摸了摸鼻子,“舅舅才不樂意手下的人鐵板一塊,自然也不願意他們亂成一鍋粥,就是要有幾座山頭才好!就像傅母益教我管教婢女仆傭,不能讓他們成為一夥兒的,然後一起欺上瞞下。也不能讓他們各幹各的,一個管事的都沒有。”

這是很普通的政治智慧,但換一個皇帝她就不會直接說了,她又不傻!她只是相信自己的‘父親’,她知道天子舅舅絕不會害自己。所以他問她,她就說了。

“那你說,你表舅將來會如何?我倒是想賜他一封免死詔書,至少留他性命。”劉啟嘆了一口氣,為了給太子鋪平道路,他剪除了一些大臣,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但不代表他樂於做這些事。

特別是竇嬰,這是他很偏愛的一個人。

陳嫣毫不猶豫:“全看表哥將來如何,若是表哥寬恕,有沒有詔書都是一樣的。若是表哥剛硬,詔書反而是催命符!”

這不是一個七歲女童該有的政治覺悟,或者說就連劉啟都沒有想到這個,這裏面不只是政治智慧,更重要的是對於人心的衡量。

但劉啟並不意外陳嫣能說出這樣的話…他的孩子一向這麽聰明——人心就是這樣偏頗,當愛一個人的時候,他的所有都是可愛的。當恨一個人的時候,就連呼吸都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