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擊鼓(8)

陳嫣一句‘這世上有一件最難最難的事情,難過愚公移山,難過精衛填海!那就是將一個人的念頭放到另一個人的腦子裏’固然是暫時讓桑弘羊陷入了沉思,直到這天課業結束也沒有再放出什麽大招,搞出什麽又要引起大討論的話題。

但這也就是一時的罷了。

因為桑弘羊最後還是反應過來了,陳嫣這句話本身是沒錯的,道理也深,直指人心。但放在今天這個話題上其實是有些避重就輕了的!

話題從一開始的時候就不只是儒道法三家對於‘禮’的不同態度,而是這三家總有不同的觀點,讓人無所適從…這個問題陳嫣其實並沒有真的深入去談。

“這個啊…”放課之後被桑弘羊攔住了,說實話不是特別意外——桑弘羊是真的很敏銳的那種,也很會抓重點!即使一時被繞進去了,很快也能跳出來。而且隨著越來越熟悉,彼此之間的生疏漸漸消除之後,他並不是那種會一直端著的人。

他屬於好奇心很重的那種動物,對於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沒有辦法的就算了,要是有辦法的話,總會想辦法弄清楚的。

“我們出去說罷!”陳嫣面對桑弘羊的時候比面對公孫弘的時候要更放得開,也更敢說!不只是因為桑弘羊是個小孩子,更重要的是公孫弘是個儒生!

不管內心對儒家的忠誠度有多高,公孫弘到底還是一個儒生,基本的立場和態度還是要有的。陳嫣打點擦邊球,又或者說的‘中規中矩’的時候,公孫弘還能夠假裝聽不到。可她一旦點明了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作為儒生的公孫弘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無動於衷的。

桑弘羊則不同,他雖然拜了個儒門老師,但他本身心向法家——而心向法家的同時,他嚴格意義上來說又不是法家的人。再加上年紀小,未定心性,陳嫣在他面前說話就不必顧忌什麽了。

就算有什麽話不合他的心意了,也不可能上升為原則性問題,場面始終不會過於難看。

兩人穿過莊園宅院中彼此相連的遊廊,除了仆傭奴婢在後面跟著,就只有他們兩個了,陳嫣終於不再有所顧忌。

“吾不願老師上課時說這個。”陳嫣微微一笑。

桑弘羊怔了怔,陽光下又跑出了發髻的碎發依舊胡亂支愣著,泛著微微的光。‘哦’了一聲,搖頭晃腦地點點頭…說過的,他是個很敏銳的人,不像陳嫣的‘敏銳’,其實不能算是敏銳,那只不過是成年人的經驗而已!桑弘羊是真的能憑直覺做出選擇的那種人。

陳嫣是真的不願意在上課的時候說的太深,因為這個問題本來就是這個時代討論不出來,或者討論出來了也毫無作用的!她專門針對‘禮’這一個方面去說,未嘗沒有避重就輕地意思。

“那麽儒道法三家,果然背道而馳麽?”桑弘羊貌似問了個傻問題,因為在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看來,的確是這樣。正如桑弘羊之前所說的‘禮’的區別,這三家顯學,各處都體現著核心思想的差異!

但真的是傻問題?並不是的。

陳嫣抿唇無奈一笑:“不,不是背道而馳,他們其實是很相似的。”

若以學術主張論學術主張,這三家確實差異巨大!但若學術主張上升到政治的程度,那就不是那麽回事了。而且時代變遷,發展到現如今,三家其實早就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儒道法三家的誕生也不是突然之間的事情,而是有一個過程。而就和春秋戰國時諸子百家一樣,他們誕生的過程中不止有代表人物給其注入內涵與核心,也有不斷吸收其他學派思想的過程!

也就是說各家學說形成的過程本來就有向其他學派汲取營養!更不要說這些學派還借鑒、吸納了相同的古代先賢著作與政治主張!真要說大道朝天,各走一邊,那也是做不到的啊!

而在學派基本成型之後,向別家‘學習’的腳步就更是沒有停下過了!說的好聽叫‘學習’,說的不好聽叫什麽,那就只能自由心證了!天下學派一大抄,大家都習慣了!就連被‘學習’的那一個都不會說什麽,因為自身清楚自身也不幹凈!真要掀掉這一塊遮羞布,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

陳嫣說的這些讓桑弘羊沉默良久,他確實聰明,但依舊只是個不知世事的豪門小公子而已,這樣的事情著實已經超出他的‘範圍’了!若他是個愚笨的人,事情或許容易一些,他可以認為陳嫣年紀這麽小,又懂什麽呢?

於是她的說法完全就是小孩子的囈語,無須在意!

這等於是從根子上解決問題——當問題復雜到難以解決的時候,假裝提出問題的那個人錯了,這往往是最簡單、最高效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