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裴元嶺在酒樓裏坐著, 飲了口酒, 看向身旁:“不愧是你山崇君, 可真是敢啊。”

山宗坐在那裏, 一只手轉著手裏的酒盞,垂著眼,漫不經心:“沒什麽敢不敢的,既認定了就得去做。”

裴元嶺笑著搖頭, 上一回來長安就看出他與阿容有些貓膩,果然是, 這一回來了便直接說要再把人給娶回去了。天底下唯有他山大郎君有此魄力。

“我那位趙國公的姑父可不會見你。”

山宗酒盞端起,一口悶入喉中,咽下去, 才說:“確實沒有回音。”

裴元嶺看了看他神情, 他從方才就在等著消息, 豈能看不出來, 笑了笑道:“依我看, 倒也不是沒有轉圜,待你回去山家, 請動山上護軍與楊郡君一同登門, 好生為過往的事賠禮道歉, 要再與我重新做回連襟也是有可能的。”

山宗咧了下嘴角,又轉一下酒盞:“幽州團練使便不配做你的連襟了?”

“那倒不是,但有山家做倚靠的團練使和沒山家的可不一樣,世家聯姻天經地義, 長孫家豈能毫不在意門楣?再說如今長孫家又立下大功一件,很快就會受賞,到時候就更比當初榮耀了。”裴元嶺自然而然地說完,意識到了不對,笑沒了:“怎麽,難道你沒有回山家的打算?”

山宗放下酒盞,撐著小案起身,拿上自己的刀,一言不發。

“崇君,”裴元嶺跟著起身,一把拉住他:“山崇君,你老實說,我上次問得是不是對的,你可是身上藏了什麽事?”

山宗拿著刀鞘撥開他的手,笑著說:“我上次說的才是對的,你請我喝酒便是要套我的話,少想些有的沒的。”

說完徑自轉身出去了,仿佛剛才只是隨口的一句玩笑。

裴元嶺快步追出去,直到酒樓大門外,忽而看到一人穿過三三兩兩的行人當街而來。

山宗已走出去一大截,腳步停了一下,看著對方。

“大哥,我來找你。”來的是裴少雍,對裴元嶺說著話,眼睛卻看著山宗。

山宗目光銳利,只在他身上掃了一眼,便徑自從他身邊走過。

裴少雍被那一眼看得皺眉,盯著他走遠的背影,握起手心,回頭問裴元嶺:“他怎會與大哥在一處?”

裴元嶺看一眼遠去的山宗,也不追了,向他走近兩步,低聲道:“你這個蘭台郎難道沒聽聞消息?長孫家在幽州發現了大礦,如今煉金有所得,就是由他護送來京的。”

裴少雍聲悶著:“聽說了,但他親自來此,又豈會只是為了押送黃金。”

他還記著神容在周均處維護他的事情,到了河東又半途返回幽州的事情,如今山宗說現身就現身了,指不定就是緊跟著她來的。

裴元嶺道:“你既然明白,以後就該收斂些,更不可當眾再試探阿容。”

裴少雍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張了張嘴,低聲道:“大哥與他倒比對我這個親弟弟還親,難怪總對我和阿容的事不看好了。”

裴元嶺無奈地搖搖頭,半嘆半笑:“我的確對你和阿容的事不看好,我問你,阿容當日在宴間對你那試探之舉回應如何?”

裴少雍臉色僵了一下,她讓他以後都別再做這種事了。

“阿容是什麽樣的秉性,你我皆知,她不是那等任人擺弄的,向來有自己的主張,如她這般的女子,不是你能掌控的,這過往多年,我以為你早該看清了。那日她將你的話當做捉弄揭過,便是顧全兩家顏面,仍當你是表哥。”裴元嶺說著指一下山宗離去的方向:“至於那一位,已試圖登長孫家的門了,你現在該有數了。”

裴少雍聽著他這番話,默默握住手心,到最後一句,震驚地睜大了雙目:“什麽?”

從幽州帶回的擔心仿佛得到了印證,他早有所覺,姓山的莫非是想回頭了。

……

山宗緩緩穿過人來人往的大街,停了下來,看向側前方的一間鋪子。

兩層樓閣的鋪面,他還記得,是他當初第一回 送神容返回長安時停留過的地方——當時裴元嶺提議讓她代買個禮物贈給裴夫人,裏面是賣女子胭脂水粉的。

他走過去,剛到門口,墻側就閃出了人影,腳步輕響到了身側。

是東來,悄然而至,向他抱拳,而後便默默守在門邊。

山宗剛才就是看到他身影才來的,朝裏看一眼,走了進門。

此時過午,鋪中沒有客人,分外安靜,連櫃上的也不在。

臨窗所設的案席處,一張小案邊,垂著細密的竹簾,簾邊墜著一縷一縷青色的穗子,掃在坐在那裏的女人裙擺上。

山宗走到那裏,刀鞘伸出去,一寸一寸撩起竹簾。

神容的臉自雪白的下頜,嫣紅的唇,到鼻尖,再到長長垂著的眼睫,如雲的烏發,在他眼裏完整地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