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長安晴空萬裏, 風卻已轉涼。

宮廷一角的飛檐上懸著垂鈴, 風一吹叮鈴作響, 悠悠揚揚,在廣袤的宮中回蕩。

裴少雍官袍齊整,走到深宮的含元殿外。

殿前立著一個年輕的內侍,笑著見禮:“蘭台郎告假多日,可算入宮來復職了。還請稍候入殿面聖,聽聞有八百裏加急軍情送到,聖人正在等。”

裴少雍自幽州回來不久, 情緒卻似乎還沒回來,勉強回以一笑, 面朝殿門恭謹垂頭:“是。”

忽聞一聲急報, 腳步聲急促而來。

另有一個內侍捧著什麽踏碎步上了台階,口中急呼:“幽州奏報至!”

裴少雍詫異擡頭,看著那內侍直入了殿內。

難道加急軍情就是幽州的?

想起被強行送出幽州時那裏戒備的架勢,又想起神容還在幽州,他不覺擔了心, 皺起眉。

走了個神,一旁內侍已擡手做請, 小聲道:“蘭台郎現在可以進去了。”

裴少雍連忙走入, 一絲不苟地斂衣跪拜。

深深幽幽的大殿裏悄然無聲。

過了片刻, 只聽到一把少年聲音,帶著剛變聲不久的青澀,又壓出一絲沉穩:“幽州團練使的奏報?”

裴少雍不禁悄悄擡了頭。

明黃垂帳後一張小案, 案頭龍涎香裊裊,其後端坐著模糊的少年帝王身影,手裏剛剛按下送入的奏報。

“兩萬對陣關外十萬,如此懸殊的戰事,他居然帶著一群重犯去應戰,且幾日內就速戰速決,還能保全了一城一山。”

“竟有如此奇事?”一把溫和的聲音接過了話。

裴少雍這才發現帳後還有一道身影站著,隱約一襲圓領袍清雅著身,是洛陽的河洛侯。

只有他這樣與帝王親近的大臣,才能入內進帳。

緊接著又聽河洛侯道:“那這位團練使寫來奏報,必然是來邀功的了。”

“不,”少年帝王的聲音聽來似有幾分意外:“他什麽都沒要求,只請命準許那群重犯可以戴罪立功,加入幽州屯軍所,甚至願以身為他們做擔保。”

“哦?”河洛侯似也覺得不可思議。

“幽州團練使,山宗。”帳內,帝王年少的身姿一動不動,聲音很低,微帶疑惑:“如此奇才卓絕的將領,朕為何今日才知其名?”

“山宗?”河洛侯頓了一頓:“是了,這名字不陌生,是與臣同在洛陽的山家之子,山家的大郎君。若是他就不奇怪了,年少時他在世家子弟中名聲很響,號稱天生將才。”

他接著又溫雅道:“陛下登基前遠離二都,不曾聽過不奇怪,就連臣都數年不曾聽聞過他名號了,大約三四年前,他忽就銷聲匿跡。如此看來,上次送金入都的幽州團練使就是他本人,若非此戰,竟不知他身在幽州。”

“三四年前?”少年帝王道:“當時在位的還是先帝。”

河洛侯回:“正是,臣記得當年山宗極受先帝器重,只不過他常年領兵在外,大多時候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聽聞他又生性浪蕩不羈,二都權貴中有機會與他走近的人並不多。”

帳中一時無聲。

過了寂靜的一瞬,河洛侯才又開口:“陛下打算如何定奪?”

“受先帝器重……”少年帝王輕輕重復了一遍:“朕當政不久,大約是忽略幽州了。既有如此戰功,那就下旨,準他奏了。”

帳內輕動,河洛侯轉頭朝外:“蘭台郎都聽到了?”

裴少雍正理著剛聽到的事,自錯愕裏回神,忙道:“是,臣會照聖意擬旨傳復。”

一個內侍隨後就托著那封奏報送到了他跟前。

裴少雍展開,看見上面山宗龍飛鳳舞的字跡,不僅半個字沒邀功,甚至還因幽州大獄在戰中被攻破,連帶聖人當初發配過去的柳鶴通不翼而飛的事而自請了罪。

以往不知道那道密旨也便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他便皺著眉,想不透山宗此舉何意。

為了讓一群重犯入軍所,居然主動來奏報今聖,難道他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名號和以往所受的先帝器重,只要嶄露頭角就會引來注意?

眼前的少年帝王登基以來革舊扶新,鏟除了多少先帝舊臣,最在意的莫過於先帝跟前的人,尤其是受重用的。

他可是被先帝特赦過的,有那道密旨在,他這個過往的罪人,最明智的做法當是遠避長安,在幽州好好關著,再不出來才對!

就連當初送金入都的事他都不該做!

“等等,”忽來少年帝王的一聲:“山宗此人,朕要徹查。”

河洛侯在帳內下拜:“臣領旨。”

果然。裴少雍幾乎立即就又想起了那道密旨,又想起在幽州時,山宗那句冷冷的:“不想落罪就把嘴閉嚴!我的事,勸你少碰!”

背後幾不可察地冒出冷汗,他遮掩著,亦垂首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