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第2/3頁)

“老子就留給你,”未申五陰笑:“那後面的是老子的了。”

鏗然一聲,山宗手裏直刀出鞘。

風沙漫卷,那幾個敵兵呼喝著馬,遲遲盤桓不去。

忽然,當中一人看見土坡下黑影一閃,大叫一聲,夾馬就沖了過來。

後面的同伴被那一聲叫吸引,也紛紛跟來,卻見那沖得最快的馬嘶鳴一聲,前蹄摔倒,馬背上的人被拖下土坡,再無聲息。

後面的想收馬已來不及,剛至坡邊,馬前竄出人影,躲避過眼前,側面又至,手中寬口的彎刀抽了一半,呼聲還在喉中,人已從馬背上摔落。

數人皆斃。

山宗從一人胸口拔出刀,胡十一就拖著那屍體掩下了土坡。

他擦了刀上血跡,過去牽了敵兵的馬,翻身而上。

沒有一聲命令,所有人都立即上馬跟上他。

快馬疾馳,繞過了整個鎮子。

天地灰茫,塵沙呼嘯的荒野中,幾匹馬馳到了一條坑坑窪窪的土道上。

“唯一的線索在哪?”未申五吐出口沙塵。

山宗下了馬,看向土道邊:“那就是。”

那裏坐著個人。

是那個瘋子,他還在。

依然衣衫襤褸地癱坐著,散亂著一頭臟兮兮花白的頭發,遮擋著瞎了的雙眼和毀去的臉,斷了的腿邊,一只缺口沾泥的破碗裏斜著半只殘缺的饅頭,早已風幹,嘴裏卻還在嘶啞地哼著那首歌謠:“舊一年,新一年……”

許是聽到了馬蹄聲,他歌聲一停,不斷往後縮。

腳步聲接近。

“誰?”瘋子縮得更厲害,啞著嗓子,受傷的嘴歪斜,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漢話:“外面打仗了,來了好多兵,他們都跑了,他們都跑了……”

山宗站在他面前:“你為何不跑?”

“我不能跑,我不能跑,我還有事,要緊的事……”瘋子忽然停住了,伸出兩手在地上摸來:“你說漢話?你是中原人,我認識你,你聲音我熟悉!”

山宗這次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在他面前蹲下來:“上次的話沒有說完,我現在帶人回來找你了。”

“你是誰?”瘋子似激動萬分,扒開雜亂的頭發,往他身上探:“你到底是誰!”

“我姓山。”

“姓山?”瘋子傷疤遍布的臉上開始一寸一寸地抖索,歪斜的嘴顫著:“姓山……”

山宗低低說:“盧龍軍在哪兒?”

霍然間,瘋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嘶聲叫了出來:“山宗!你是山宗!”

“是,”山宗點頭,盡管他看不見:“我是山宗。”

瘋子笑起來,一聲一聲,卻破碎地更像在哭:“你來找盧龍軍了!你終於找來了!那群狗賊把消息都切斷了,什麽路都沒有,這是第一千三百六十二天了,我知道你會來,你一定會來……”

後面的三個人站著,看著這一幕,誰也說不出話來。

甲辰三不自覺往前走了一步:“你也是盧龍軍人。”

“是你!”瘋子聽著聲轉頭找他:“龐錄,是龐鐵騎長!還有誰來了?還有誰?”

未申五臉上的白疤在輕微地聳動,臉上白裏透青,緊咬著牙:“還有我。”

“駱鐵騎長,駱沖!你也在,你們都來了……”瘋子渾身都在打顫,忽哭忽笑:“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胡十一早已滿眼震驚。

瘋子忽然清醒了:“盧龍軍,盧龍軍還有,還有……”

他摸著地,手指比劃著,抖抖索索在地上畫出來:“從這裏往前,我當初和他們分散了,他們藏起來了,在這裏……”

山宗看著他畫出來的路徑,巋然不動。

瘋子比劃完了,陡然退開,摸索著撥著頭發,將蓬亂的頭發往上撥,像是要束起漢人的發髻,卻又抖索得厲害,而後又慌忙整衣,將左祍的衣襟扯出來,掖到右衽,再努力挺直身,朝著山宗抱起拳:“盧龍軍第六鐵騎營,全員拜見。”

左右沉默,只余風聲。

山宗蹲在瘋子面前,如一尊塑像,肩頭擔了一層刮過的塵沙,無人看清他神情。

許久,他沉聲說:“第六鐵騎,歸隊了。”

瘋子筆直地挺著身,頭緩緩垂下,手也垂下,不動了。

“頭兒……”胡十一小聲喚他。

甲辰三和未申五解刀垂首。

山宗一言不發,將瘋子背起來,起身說:“走。”

昏暗的天地裏,風沙哀嚎。

恪盡職守的軍人在完成最後的任務後,放心地閉上了眼。

風聲裏似乎還殘留著不知何方飄來的歌謠聲,如泣如訴:“舊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少年,中原王師何時至,年年復年年……”

入夜時分,潛伏待命的其他人接到命令,趕往鎮子遠處那片肉眼可見的蔥籠山嶺下會合。

山溝裏已經豎起一座新墳。

第六鐵騎營先鋒周小五,其實並不年老,還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