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第2/4頁)

山宗一動不動,散發遮著黑沉的雙眼:“聖人不見我,卻只召見父親,一定是保我有代價了,是什麽?”

山上護軍眉心緊皺,燭火裏如驟然蒼老:“聖人年輕時在邊疆受過突厥襲擊,當時我曾救過他一命,除此恩情外,我已辭去上護軍一職,交出山家大半兵權,此後不再過問世事。”

“原來如此。”山宗扯開嘴角。

“這些都不算什麽,你是山家嫡長,你活著山家便不會倒!”

“我必須要領兵。”山宗站起身:“我不能廢在山家。”

“聖人不會再讓你領兵,也不會讓你去救盧龍軍!”山上護軍低吼:“戰事已了,盧龍軍只剩一面殘旗,可能已全軍覆沒了!”

山宗孤松一般站著:“那我就自己救。”

他大步走去門口,一把拉開門,冷冷盯著外面禁軍:“我要面聖。”

……

幽幽大殿空曠,帝王高坐禦前,蒼老頹唐。

“你說你要在幽州任軍職?”

山宗跪在下面,脊背挺直:“是。”

帝王長嘆一聲:“你犯下如此重罪,朕念在山家和上護軍多年功勛,又器重你將才之能,才保下了你,如今為何還要去幽州?”

山宗一身沉定:“幽州節度使已死,九州崩亂,幽州需要人鎮守,臣只領幽州一州。”

帝王似是沉凝了一瞬:“幽州確實需要人鎮守,但只領一州,又如何能抵擋關外聯軍?”

“只需屯兵五萬。”

“五萬對陣關外是不多,朕相信你的本事。”帝王稍稍停頓:“但往關內而來,一路積沙滾雪就多了,或許也會隨你出關。”

山宗幽幽掀眼,掃到帝王下撇沉墜的嘴角。

他現在沒兵,不足為懼,但一旦去幽州有了兵,便成了個忌憚,是怕他因盧龍軍之事報復,有不臣之心,也不願他帶兵出關救援。

他抿住唇,又啟開:“兩萬兵馬。臣願永鎮幽州,不出幽州。”

“永鎮幽州,不出幽州。”帝王沉吟,聲音裏掩著深深的倦怠。

山宗語氣沉緩:“易州將領周均有心爭占頭功,此戰失利,必對臣生仇,可將他調至檀州鎮守,從此九州分治,有他就不會聚於臣一人之手,臣也不能輕易調兵從檀州過境。”

在檀州放他一個仇人,等同看守,他寧願自戮一刀。

而後又戮一刀:“臣願自逐出山家,從此亦再無山家軍可依靠。”

帝王手按在座上,深深感嘆:“果然,如此謀略心智,朕沒看錯,若無此事,你才適合做幽州節度使。”

山宗說:“只求陛下不要給盧龍軍定罪,盧龍軍不曾叛國。”

寂靜許久,蒼老的聲音又響起:“朕答應你,徹底遮掩此事,幽州節度使是在關外追擊敵軍時被殺,與你無關。但所有相關的人,必須掩埋,包括你的下屬。”

山宗握緊拳,松開牙關:“是。”

帝王點了點頭,擡起枯瘦的手招了招:“那好,立下帝前重誓,密旨封存,朕特赦你無罪,授你幽州團練使。”

山宗垂首:“謝陛下……”

明處,盧龍軍平定幽州戰亂後折損嚴重,剩余皆編為幽州軍,再無盧龍軍。

暗處,密旨封存,從此盧龍舊事不得提起,言者聽者同罪論處,直至身死魂滅。

永鎮幽州,不出幽州。

若有違背,悉聽懲治。

從此再無山家大郎君、盧龍軍首,只有幽州團練使。

……

洛陽山家,山宗最後一次返回。

書房裏,山上護軍震怒,當場扯住他衣領:“你怎能如此行事,不要忘了,你還是山家嫡長子,我不惜一切才保下你,你豈能如此不孝!”

帝前重誓,何異於與虎謀皮。

山宗一把掙開,身上穿著再尋常不過的胡服,只帶著隨身的直刀:“那便請上護軍恕我不孝。”

山上護軍怒目圓睜:“那神容呢?她與你剛成婚半載,還在等你回來,你就此離開山家,她該如何?”

山宗沉默地站了一瞬,咧下嘴角:“也對,本就是一樁聯姻,我已不是山家大郎君,長孫家應當也不需要個罪人當女婿。”

他霍然轉身出去。

廣源驚喜地迎上來:“郎君,你回來了!”

“取筆墨來。”

一封和離書在廣源的驚疑不定中送去大郎君所居主屋。

山宗已往外走,特地走了後院。

楊郡君最先聞訊趕來,在門邊拉住他:“宗兒!你做什麽?別人不知道你,為娘還能不知道你,若你真對神容如此不滿,當初又何必娶她,何人能勉強得了你啊?”

山宗勾著嘴角,拉下她的手:“便是如今生出了不滿。”

“何至於此,你還要因此離開山家?”

山宗腳步停了一下,想起那道密旨,言者與聽者同罪,笑一聲,點頭:“對,我便是因要離了她才要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