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官舍裏,這幾日多出了許多來客。

因為一個人的醒來, 城頭城下短短幾日就恢復如常, 幽州城內也不再愁雲慘淡, 這官舍也變熱鬧了。

一行山家軍十數人齊整地守在官舍右側的客居院落前。

左側的院落前,則是一隊長孫家的護衛。

趙國公在客房裏坐著, 早已穿上了一身便服:“聽說你們探山開礦時便住這裏了?”

神容如常來問安,就在他身旁坐著, 眼珠輕轉:“是,父親現在住的便是哥哥客居的屋子。他當時不住這裏,只住軍所。”

趙國公看她一眼,現在倒是明白了,她和那小子早在探山開礦時便一路走到如今了。

“該說的還是得說,我那日同意他去長安登門, 一是知道他因重傷未能赴約,情有可原;二來是其父山上護軍擔保他被查之事有內情;但頂重要的還是他當著我面說的那番話, 說明他很看重你。”

神容安靜地聽著,覺得她父親還有話沒說完。

果然, 緊接著趙國公又道:“你們二人私下成婚於戰時,情形特殊我可以暫且不計較, 可也不要以為我讓他登門便是點頭同意了, 他身上的事還沒解決, 何況你母親也不會輕易答應。”

神容多少也猜到是這意思了,輕輕點頭:“嗯,我明白了。”

這話無疑是在提醒她, 他們明面上仍然還在和離中,多少有些警醒意味。

趙國公說完看到她臉色,不免又有些疼惜,哪忍心再說什麽,聲音都輕了:“好了,去吧。”

神容起身出了門,往客房走。

客房離主屋所在不遠,便是山宗當時常住的那間。

廣源前日將他好生從那城下的醫舍迎來這官舍後,便自發自覺地將他送入了主屋。

她父親還在,他也需要安靜養傷,她便住去了他以前常住的那間客房。

自主屋外廊前經過,正好廣源迎面而來,一見她便道:“郎君正在等夫人呢。”

神容往主屋看了一眼,走了進去。

屋裏很熱鬧,趙進鐮今日過來了,山昭也在,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床前。

床前一張小案,上面擺了張棋盤。

山昭坐在那兒,興致高昂:“好久沒有與大哥推演過軍陣,再來一局吧,剛好可以陪你解解悶。”

趙進鐮在旁撫著短須看,看完了又看去床上,長長松了口氣,直感嘆:“真不愧是你山崇君,才這些日子已能起身,先前可委實將人嚇得不輕。”

山宗身上披上了黑色胡服,人已坐起,捏著個棋子在手裏轉著把玩,眼睛一掀,朝進門的神容看來一眼,嘴邊露了笑。

山昭已經看見神容,忙起身喚:“嫂嫂快來,你不在大哥都沒心思與我廝殺。”

神容被這話弄得看一眼山宗,走了過去。

趙進鐮臉上帶笑,向她點頭打了招呼。

趁她還禮時,一只手悄悄在她身後拉了一下,她便順著那把力坐了下去,挨在男人身旁,壓了他一邊胡服衣擺。

山宗做得自然而然,還順著先前的話在說,開口的聲音已沒先前那般嘶啞了:“聽說我倒下時朝中就派了人來。”

趙進鐮點頭:“我當時正是追著那位朝中特派而來的河洛侯去的,這些時日一直都在忙這個,因而到此時才趕來看你。如今的情形,正好要與你說一說。”

山昭聽到這話便擔憂了:“趙刺史可知朝中是何意思,我大哥會有事嗎?”

“這與你無關,不必多問。”山宗捏著棋子說:“玩過這局,你便該收拾東西回洛陽去了。”

山昭一愣,如何也沒想到他會來這麽一句逐客令。

“大哥這是做什麽,好不容易我們才能來這一趟,多少年都未能一家團聚了。”

山宗看他一眼:“你也知道我被查了,此事未了之前,我與山家都不該有瓜葛,你不知道,上護軍知道。”

那是帝前重誓裏的承諾,封存於帝王遺錄密旨中,他此時仍應是自逐出山家之人,不應與任何有兵權的勢力有瓜葛,除了幽州。

山昭聽他還叫上護軍,而不是父親,心裏忽就有些明白了,到現在為止,他未曾叫過一聲父親母親,也沒有應過自己喚的大哥。

他剛醒不久時那遞給他的一記幽幽眼神,原來不只是因為嫂嫂要趕他們,也是真的在回避。

“那……”

“人你們都看到了,我也沒事了,先回洛陽。”山宗垂眼,喉頭動了動:“好好安撫楊郡君。”

山昭默默無言地看了看他,一臉愁容,欲言又止,只能看他嫂嫂。

神容沒做聲,眉心微微蹙了蹙。

“我落棋了。”山宗已先走了一步棋。

山昭只好悶悶不樂地跟著落子。

一局無聲的推演結束,他起了身,站在床前好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麽,終究又忍住了,最後只抱拳說:“我去向父親母親傳話去。”